Thursday, July 9, 2009

南方是诗

南方


从你的一个庭院,观看
古老的星星;
从阴影里的长凳,
观看
这些布散的小小亮点;
我的无知还没有学会叫出它们的名字,
也不会排成星座;
只感到水的回旋
在幽秘的水池;
只感到茉莉和忍冬的香味,
沉睡的鸟儿的宁静,
门厅的弯拱,湿气
——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王三槐 译)

博尔赫斯的南方是在那里呢?其实,这无关紧要,他的南方是安祥静谧的。有美丽的庭院,盛开着茉莉和忍冬。茉莉喜温暖湿润和阳光充足环境,叶色翠绿,花色洁白,香气浓郁。忍冬又叫“金银花”,花冠白色,但在凋零前转变为黄色,所以同一植株上有两种颜色的花,果实一般为浆果,也有蒴果或核果。庭院里有弯拱的门厅,空气潮湿,鸟儿沉睡,天上的星星闪亮如流水。

我的南方是古中国的江南,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几棵杨柳,数级石阶,水埠苔痕斑驳,拴船的石牛鼻孔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女人们蹲在河边抡着棒坠洗衣,摇着橹的乌篷船不时地经过。青石板路的巷口也有乡下的穿着毛蓝大褂的女人卖茉莉花,女人们买来插在头上,走起路来就柳腰摇曳,花枝震颤,清香盈盈了。

我的南方也有庭院,一扇乌黑的木门,铜环的麒麟锁长年不用,早就锈迹斑驳了。阳光下,老宅安静的毫无声响,大门却是敞开的,一副不设防的样子。 院子的角落有一口井,井台边长了绿茸茸的苔藓,还有个依稀可辨的荷花池,只是里面的水已干枯,更没有荷花了。天气温暖,草木飘香的夜晚,我就要搬个小竹椅,坐在庭院里,看在晴朗的夏秋之夜,天上繁星闪耀。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会想起北方燕山的冬天,长城脚下的村庄,光秃秃的山岭,村口一头小毛驴慢悠悠地推着磨,穿黑棉袄的老农背着柴火,骆驼低沉的长鸣久久地回荡,北方的星辰是辽阔寒冷的。

我在德国的南方住过。时值深秋,早晨的薄雾慢慢地从尼卡河上褪去,鸽子从老拱桥上飞过来,落在地上东张西望。橙红金黄的树丛里有一幢幢简朴矮小的小白木屋,窗户上挂着蕾丝花边窗帘,台阶上堆满了整垛的木柴,庭院里鲜花盛开,孩子们长着麦子色的柔软的头发和海一样蓝的眼睛。河畔有古老的石磨和风车,广场上农夫叫卖着新鲜的瓜蔬,弯弯曲曲的老街上,隔不远就是一个拴马的石墩,一家接一家的小小百货铺,糖果店,肉铺,棺材店。山坡上中世纪的钟楼和城堡在蓝天里如同海市蜃楼。

美国的南方却是荒凉的。德州风景很单调,因为缺雨,土地都裂开了,树叶也是干枯的,路边有很多的烤肉店。我开着大卡车,在高速公路上轰轰地奔驰,路过一个小小的墨西哥人的集市,几个简陋的小铺子,像中国农村的大集市,里面有很多的小摊子,卖些做工粗糙的衣服,日用品和彩绘的陶瓷,瓦罐。 我一眼看见了一张贴在一个纸板箱上的Frida的相片,旧旧皱皱的。她很悲哀地站在那里,美丽的长花裙,披着一个流苏大披肩,低着头,欲说还休,她的粗眉毛坚定地连在一起,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后面,这才是南方最原始的女人。

我最喜欢的是意大利的南方。那波里的老城拥挤嘈杂,小巷窄得只能两人并肩,老房子的墙皮斑驳的看不出原色了。街角的教堂前一群人抬着一具棺材,着黑装的牧师捧着本巨大的圣经,这时,一粒柠檬从树上落下。不远处,是菜场,海鲜的腥味如落叶一般地飘来飘去,白花花的奶酪,一串串的番茄,有个摊子上竟然挂着一个猪头。街尽头有个人在卖画,画上是红裙绿袄的吉普色女郎,在市中心广场的斜塔前跳舞。回家的路上看见角落里的祭坛上点着一根蜡烛,又贴出了新照片,大概就是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吧。

不论那里的南方,都像博尔赫斯说的: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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