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pril 30, 2009

读词札记(7)秦观

小时候,每当农历七月初七的夜晚,天气温暖,草木飘香,我就要搬个小板凳,坐在庭院里,看在晴朗的夏秋之夜,天上繁星闪耀,一道白茫茫的银河横贯南北,争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颗闪亮的星星,隔河相望,遥遥相对,那就是牵牛星和织女星。阿婆说:在七夕的夜晚,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牛郎织女的银河相会,还可以在葡萄架下偷听到两人在天上相会时的脉脉情话呢。

我听不见他们的温柔细语,可是会背秦少游的《鹊桥仙》,这个中国式无奈悲哀的故事因此升华成天地间壮美辽阔,超越生死的爱情契约。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不久前读报纸,有人撰文说:这是男人拖住女人又不愿成婚的情感安慰的谎言,实则处处留情,害此女子空守着直到红颜皓首。还说这是文人的虚伪和造作的把戏,骗人感情不着痕迹。我晕!可又有谁愿意做织女呢?

都道是文人相轻,可秦少游却得到了几代词人的交口称赞:

苏轼:“有屈(原)、宋(玉)之才”。

王安石:“清新妩丽,与鲍谢似之”。

李清照:“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

张炎《词源》:“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知味”。

金元好问《论诗绝句》:“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

《四库全书总目》:“而词则情韵兼胜,在苏黄之上。”

清王国维:“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倡伎之别。”

我在南京念书时,有个比我高两级的高邮男孩子对我很好,每次开学,他都回从家乡给我带高邮的双黄鸭蛋,以董小宛命名的董糖,还说他要带我去文游台去玩,那里有苏轼画像和秦观、秦少章、黄庭坚、米芾、阮元等人的诗文和书法。我开玩笑搪塞他:“你不如你老乡秦少游风流啊!”。

少游是风流艳骨,他生性豪爽,洒脱不拘,卓尔不群。他的词文字工巧精细,音律谐美,如图入画, 那首《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元代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就是由此演绎过来的。

我喜欢他的“隔”,他的词虽也缘情婉转,语多凄黯,可总有一种距离感。他仿佛是个局外人,在边上看着另一个多情伤感的秦少游,欣赏着却并不过于投入这人世间的恩怨哀愁,他有一股随时可以抽身而去的侠气:

星分斗牛,疆连淮海,扬州万井提封。花发路香,莺啼人起,珠帘十里东风。豪俊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追思故国繁雄。有迷楼挂斗。
月观横空。纹锦制帆,明珠溅雨,宁论爵马鱼龙。往事逐孤鸿。但乱云流水,萦带离宫。最好挥毫万字,一饮拚千钟。

的确,少游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史书记载:元符三年,哲宗崩,徽宗即位,向太后临朝,政坛局势变异,迁臣多内徙,秦观也命复宣德郎,放还横州,行至滕州之时,出游光华亭,索水欲饮,水至,笑视而卒,享年51岁。

“笑视而卒”,这就是秦观。

Tuesday, April 28, 2009

读词札记(6)吴文英

知道吴文英是由灵岩山开始的。

二姑父要带我去木渎灵岩山,那里有吴王夫差的遗迹馆娃宫,山上多奇石,还有灵岩塔。春秋吴越夫椒一战,越国大败,越王勾践和大夫范蠡被押为人质,居住在石室之中,向夫差献上越中美女西施。吴王夫差为西施在灵岩山上建造行宫,铜钩玉槛,奢侈无比。灵岩塔南有一巨石,形似乌龟,昂首面向大湖,石背镌有“望佛来”三字,石上有脚印,据说西施常站在此石上眺望故乡。

二姑父又说:要背熟了吴文英的“八声甘州”才能去。我有些不高兴,可还是花了半天时间念书。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名姓金屋,残霸宫城。箭泾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双鸳响,廓叶秋声。
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到了琴台,姑父问:“听到西施着木屧行经廊上了吗?”,我跺跺我的木腕腕(拖鞋),答:“西施在这里”。他引自这两句:时靸双鸳响,廓叶秋声。

后来读词话得知,吴文英是一个引起过不少争论的人。有人推崇他,说他“奇思壮采,腾天潜渊,反南宋之清,为北宋之秾挚”,可我喜欢的张炎却烦他,也说“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断”。

我是喜欢吴文英的。拿他和张炎比较,张是清旷肃杀的写意画,灵动飘渺,吴是细腻精致的工笔画,丝丝入扣。张用意象写出意境,吴用意象写出情绪。张悲壮,吴悲苦。

湖山经醉惯。渍春衫、啼痕酒痕无限。又客长安,叹断襟零袂,涴尘谁浣。紫曲荒门,沿败井、风摇青蔓。对语东邻,犹是曾巢,谢堂双燕。
春梦人间须断。但怪得、当年梦缘能短。绣屋秦筝,傍海棠偏爱,夜深开宴。舞歇歌沉,花未减,红颜先变。伫久河桥欲去,斜阳泪满。

这是一首感旧伤怀词,萍踪浪迹的词人一日路过都城临安(今杭州),来到当年曾栖息过的住处看望,故居门前长满荒草,院中的井台破败不堪,蔓草披离,在风中摇曳着。世间哪有不散的筵席?昔日的繁华如一枕春梦,琴声依在,海棠仍艳,可人去楼空,时光不再。

吴文英善于用典,并能将典进一步延伸,使之炉火纯青: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柳永有句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而吴文英将这冷落清秋的季节变为了离人心上的秋天,而“心上秋”也正是一个“愁”字。

送客吴皋。正试霜夜冷,枫落长桥。望天不尽,背城渐杳;离亭黯黯,恨水迢迢。翠香零落红衣老,暮愁锁、残柳眉梢。念瘦腰,沈郎旧日,曾系兰桡。
仙人凤咽琼箫,怅断魂送远,《九辩》难招。醉鬟留盼,小窗翦烛;歌云载恨,飞上银霄。素秋不解随船去,败红趁、一叶寒涛。梦翠翘。怨鸿料过南谯。

这首词虚虚实实,时空交错,今昔倒置,吴文英的词像苏州的园林,在一方小小的田地间,盛满各样的景色,又稀疏有度,自然成趣。

Monday, April 27, 2009

读词札记(5)晏几道

再从《红楼梦》往下说,这晏几道可是个活脱脱的宋朝山寨版的贾宝玉。

《红楼梦》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描述了贾宝玉因“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罪状,挨他父亲贾政痛打屁股的故事。

其实,晏几道也挨过这么一回打:

几道父晏殊,官至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身为仁宗朝的宰相,晏殊却以“文章赡丽,应用不穷,尤工诗,闲雅有情思”而著称,有“导宋词之先路”、“北宋倚声家之初祖”的美誉,被称为中国唯一的“词人宰相”。他的名句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一日,晏宰相举办家庭舞会,来宾们全是本朝要人,男人们西服革履,女士们花枝招摇。香槟茅台喝过后,一“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似桃瓣,睛若秋波“的五岁小儿出场,宰相说:“这是我家七子小山,喜爱诗词,有其父必有其子吗”。众人欢呼说:七公子也给大家来段曲子吧。小山也当仁不让,拍手唱给大家听他最近迷上的柳永叔叔的“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一屋高雅宾客面面相觑,无人作声。晏殊眼镜大跌,呵斥道:“住口!小孩子不得胡说乱唱!”顺手给了儿子一个耳光,丫鬟们慌忙奔过来,将几道拉走。晏殊跌足,喟然长叹:孺子不可教也!

不料,这雌黄小儿日后竟成了宋词一大家,词风哀怨缠绵,清壮顿挫,著作《小山词》,直逼乃父。后人称他们父子为“大晏小晏”,甚至欲以他们父子“追配李氏父子”,和南唐二主李璟、李煜相比。

和宝玉一样,家境中落后,晏几道厌倦仕途,性情孤傲,词里满是对过去男女悲欢离合的恋情的温馨回忆。而他词里的那些女人,正像宝玉的女人们,一个个呼之欲出: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这是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的红楼梦啊!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小苹像不像晴雯?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这是袭人吧?

Sunday, April 26, 2009

读词札记 (4)柳永

小时候,读《红楼梦》读得太入迷,最喜欢那个娇憨的史湘云。总在想,我要是湘云,除了“爱哥哥”宝玉,我会更喜欢那个耍枪舞剑,吹笛弹筝,侠骨柔肠的柳哥哥湘莲,还要悄悄地问他一句: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写“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柳永转世啊?

柳永和湘莲一样,都是世家子弟,却皆留连于秦楼楚馆眠花宿柳而读书不成。湘莲后来云游四方,不知去向了,永哥哥却因科举考试名落孙山后,一生气,写了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把仁宗得罪了,第二次考试通过了,仁宗却说他政治上不合格,就把他给黜落了,还批示:“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这下子,永哥哥成了中国第一个奉圣旨写歌填词,做CD和MTV的开拓者。

永哥哥从此纵游妓馆酒楼烟花巷陌之间,致力于民间新声和词的艺术创作,发扬团队精神,跟教坊乐工、歌妓合作,供她们在酒肆歌楼里演唱,以此获得衣食资助。永哥哥的歌词情深意切,琅琅上口,几乎每首新歌都能唱红,成为坊间最流行的歌曲,“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那个时代的邓丽君,蔡琴,那英们都说:“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

其实,那皆是因为永哥哥身处市井最底层,天涯羁旅,朝见夕离,内心十分愁苦,他的歌词才能感人至深的:

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永哥哥一生留存二百多首词,所用词调竟有一百五十个之多,并大部分为前所未见的。以旧腔改造或自制的新调,又十之七八为长调慢词,对词的解放与进步作出了巨大贡献。他其实为宋词的格式制定了框架,以后的几百年,宋词就在这些曲调里长亭短亭,莺飞燕舞。他上承敦煌曲,下开金元曲,用民间口语写作大量俚词俗曲,并将词和曲融成一体。

有一天,我经过故宫,夕阳西下,在暮霭里,护城河畔的依依杨柳和四个角楼的影子慢慢地与天边的火烧云融在一起,黄昏就这样怦然地跌落在我心深处,突然想起了永哥哥的“南楼画角,又送残阳去”。哎,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 ,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曾经苍海难为水,我还是想念着我的永哥哥。

Friday, April 24, 2009

读词札记(3)张炎

用白先勇的话来说,张炎就是南宋的最后的贵族。他是南宋名将循王张俊的六世孙,祖籍天水,其曾祖张镃、祖父张含、父亲张枢都是精晓音律的词家。年轻时过着“翩翩然飘阿锡之衣,乘纤纤之马”的日子,南宋为元所灭后,他飘泊江湖,流落于苏杭及金陵一带,靠卖卜为生,抑郁而亡。绚丽了数百年的宋词,到他那里,成了空谷回音的绝唱,然后悄然凋落,嘎然停止。一般选宋词的书,选到最后,就得选张炎,讲到最后,也得讲张炎。

说起张炎,应该是个悲字:家破国亡,花前为醉,浮生如梦。可是,我却读出了金庸的笑傲江湖的味道:

黄昏片月。似碎阴满地,还更清清绝。枝北枝南,疑有疑无,几度背灯难折。依稀倩女离魂处,缓步出、前村时节。看夜深、竹外横斜,应妒过云明灭。窥镜蛾眉淡抹,为容不在貌,独抱孤洁。莫是花光,描取春痕,不怕丽谯吹彻。还惊海上燃犀去,照水底、珊瑚如活。做弄得、酒醒天寒,空对一庭香雪。

张炎的词是画。他死后的400年,又一个朝代亡了,一个叫做八大山人的孤僧似乎是他的再世。他的词,他的画,竟然如俞伯牙和钟子期的高山流水:

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怳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张炎用典用得极妙: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

这句读来平白晓畅,却字字有典:当年燕子来自刘禹锡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韦曲是唐代韦氏世居,斜川从陶渊明的《游斜川》而来,都是旧日的风华之地,今天却苔藓遍地,荒草萋萋。

Wednesday, April 22, 2009

读词札记 (2)蒋捷

蒋捷我太喜欢了,怎么看怎么像我的老阿爹啊!(苏州人称祖父为阿爹,称父亲为爷:-)

他最有名的《虞美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人的一辈子不就是这样吗?看过一张阿爹年轻时代的照片,棱角鲜明的脸,一袭兰布大褂,黑边眼镜,挺拔儒雅。阿婆说一直舍不得烧这张照片,东藏西藏地躲过很多次抄家,因为她第一次在洞房花烛夜时见到他就是这个样子。中年的阿爹我没见过,连张照片也没有,只有阿婆嘴里的故事,年华在窗外河上的小桥和水声船橹的间隔中沉浮飘落。老年的阿爹是沉默的,鬓发霜霜,默默地咂着老酒,眼睛总是在遥远的地方。。。

小巧楼台眼界宽。朝卷帘看,暮卷帘看。故乡一望一心酸。云又迷漫,水又迷漫。
天不教人客梦安。昨夜春寒,今夜春寒。梨花月底两眉攒。敲遍栏杆,拍遍栏杆。

这里的“敲遍栏杆,拍遍栏杆”大概是从辛弃疾的“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那里来的,在老辛,是一肠激越的悲愤,到了蒋捷,却是云又迷漫,水又迷漫,昨夜春寒,今夜春寒的无奈悲哀。

不过,这老头也有潇洒从容的时候:

老子平生,辛勤几年,始有此庐。也学那陶潜,篱栽些菊;依他杜甫,园种些蔬。

就像老阿爹天天画梅,画竹。

那一年,回苏州,过阊门,从桥上望下去,一排排临河的两层斑驳的木楼,小巷的上空悬挂着晒洗的衣服,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几棵杨柳,数级石阶,水埠苔痕斑驳,拴船的石牛鼻孔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女人们蹲在河边抡着棒坠洗衣。一只乌篷船上有六只鸬鹚,有的仰着细长的脖子,有的把头放进翅膀里,一个赤脚的女孩子头上插了一朵茉莉花,粉墙黛瓦间,河流缓缓而过。我的柔媚入骨的江南啊: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Tuesday, April 21, 2009

读词札记 (1)

范仲淹

范仲淹是以他的《岳阳楼记》闻名。也许是他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很踏实清廉的政府官员,好像还做到宰相,心心念念地为老百姓干点实事,不贪污,不行贿,还不娶二奶,有点像周恩来。可今天一翻书,却发现他是我的同乡,苏州人,不免一惊,怎么一点江南才子的影子都没有呢?

他留下了几首词传世,一片清朗萧疏的塞外风光。原来那时住在在甘州和凉州一带的党项族人,本来臣属于宋朝,从宝元元年(1038年)起,突然另建西夏国,自称皇帝,52岁的老范一夜之间被恢复了官职,领戴花翎地被仁宗派去前线带兵打仗了:

渔家傲(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我却最喜欢他这首苏幕遮(怀旧):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我在这首词后还是看到了一位美丽的女人,也许是我们苏州姑娘?让这位鞠躬尽瘁的大丈夫在天涯地角思念她,为她写诗流泪。

Sunday, April 19, 2009

无人读过的书(5)

(5)约翰内斯。开普勒

我买了一张从海德堡到图宾根的火车票。

火车经过一片片田野,一个个小镇,城市。时值深秋,橙红金黄的树丛里有一幢幢简朴矮小的小白木屋,窗户上挂着蕾丝花边窗帘,台阶上堆满了整垛的木柴,小小的庭院里鲜花盛开,洋娃娃般的孩子长着麦子色的柔软的头发和海一样蓝的眼睛。

到图宾根去,这个愿望在我的心里有20年了。那里是我最心爱的诗人荷尔德林成长和死去的地方。他在那个面对尼卡河的塔里,弹一架走调的风琴,吹着断续的长笛,思念他的狄奥蒂玛,写着不再成章的诗句,度过三十多年疯癫苦痛的岁月。赫尔曼.黑塞(1877-1962)是20世纪德国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国20世纪文学在全世界读者最多的作家, 也曾在这里的一个书店里做过学徒。还有,那个伟大的约翰内斯·开普勒,1587年也来到蒂宾根读书,并受天文学教授迈克尔·马斯特林的影响而信奉哥白尼的学说。

1600年,开普勒到布拉格担任第谷·布拉赫的助手。1601年第谷去世后,他继承了第谷的事业,利用第谷多年积累的观测资料,第谷是望远镜发明以前的最后一位伟大的天文学家,也是世界上前所未有的最仔细、最准确的观察家,因此他的记录具有十分重大的价值。

开普勒认为通过对第谷的记录做仔细的数学分析可以确定哪个行星运动学说是正确的:哥白尼日心说,古老的托勒密地心说,或许是第谷本人提出的第三种学说。但是经过多年煞费苦心的数学计算,开普勒发现泰修的观察与这种三学说都不符合。

最终开普勒认识到了所存在的问题:他与第谷,哥白尼以及所有的经典天文学家一样,都假定行星轨道是由圆或复合国组成的,但是实际上行星轨道不是圆形而是椭圆形。

他在1609年发表的伟大著作《新天文学》中提出了他的前两个行星运动定律:第一定律认为每个行星都在一个椭圆形的轨道上绕太阳运转,而太阳位于这个椭圆轨道的一个焦点上。第二定律认为行星运行离太阳越近则运行就越快,行星的速度以这样的方式变化,行星与太阳之间的连线在等时间内扫过的面积相等。十年后开普勒发表了他的行星运动第三定律:行星距离太阳越远,它的运转周期越长,运转周期的平方与到太阳之间距离的立方成正比。

开普勒定律对行星绕太阳运动做了一个基本完整、正确的描述,解决了天文学的一个基本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曾使甚至象哥白尼都感到迷惑不解。

金格里奇教授本来就是个开普勒的专家,他第一次在莱比锡见到了开普勒所拥有的《天体运行论》的拷贝时,激动得浑身发抖。结果他发现,开普勒是从一个叫施莱伯的人手里得到的这本书,这施莱伯也是个天文学家,他在书里写下了许多心得和见解,其中的一页上有两个小字---椭圆。金格里奇很想知道这两个字是否给了开普勒发现上帝的奥妙的灵感?

1630年11月,开普勒在雷根斯堡发高热,几天后在贫病中去世,葬于当地的一家小教堂。他为自己撰写的墓志铭是:“我曾测天高,今欲量地深。我的灵魂来自上天,凡俗肉体归于此地。”

读若玫

芝加哥的四月,雨下了一天。昨天买的花浸在水里,娇艳而柔弱,我担心雨下个不停,会把它们淹死的。

今夜没有月亮,我想着江南的小巷,一条青石板的雨巷,灰蒙蒙的伞。。。

今夜没有月亮,今夜的月光是水,是泪,是叹息。。。

Friday, April 10, 2009

闲闲话说<<闲书闲话集>>

几年前,象罔对我提起朱小棣时说:“你去读读他的《Thirty Years in a Red House》,也许他们家的历史和你们家很像呢。”,我去了书店,没找到这本书,但是可以订购,这期间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过了几天来了两本书,另一本是我根本没听说过的俸正杰的画册。我两本书一起看,竟然看出了很多相似的东西。

《Thirty Years in a Red House》,基本上是他的自传,我一直对他父亲感兴趣。他父亲和我的祖父基本上是一代人,都是那个时代的精英,只是走了完全相反的道路。他父亲是个12.9学生运动的领袖,地下共产党人,在南京反对蒋介石政府,而我的外祖父当时是蒋介石政府的要员,49年从此地抛家离子,孤身去了台湾;我的祖父原籍南京,是蒋介石和周恩来黄埔的学生,享有他们共同的喜爱和赏识,所以,他一生也在这两个人之间摇摆徘徊, 最终在南京郊区的监狱里过了后半辈子。

朱小棣的红房子在南京,而南京是我寻找祖先,回首繁华的伤心之地。高中毕业后,我放着北京家门口的大学不上,执意地来到了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六朝故都,我生命的源头,在春天的台城柳和夏日的梧桐树里想象着先辈们玉树临风的丰采和泪别江山的悲哀。那时我疯狂地读白先勇,他急管繁弦后的一地破碎荒芜,恰好地表现了我满心的惆怅和叹息。不过,时代究竟变了,我的祖父已从狱中出来,住在长江路的一个小院子里,叔叔们从四方的乡下回城了,没有房子,只好在原本低矮的房子里再加一层阁楼,一出门就是新街口,闹市里洋溢地新新生活的喜乐和忙乱,小巷里漂浮着盐水鸭花生米的醇香。。。我把我出国前的日子称之为前朝,小棣的这本有关南京的书,竟让我回想起许许多多的往事。

后来他在网上发文,并将之归纳于<<闲书闲话集>>的大题目下,我是每文必读的。我和他并无私交,只是从他书中的只言片语,推测他是在87年来到美国,先在麻州大学读文学,又在MIT读了城市规划的研究生,现在哈佛做与城建有关的研究。这闲书闲话集的确很闲,古今中外,名人八卦,应有尽有,我却诧异他老道的文笔和活泼的思绪,虽说是闲话,可在美国做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又不赚一分稿费,写这般文字的人不仅要有对读书和文字极度的热爱和用心,而且还要有非常的自律和毅力。他说人到中年,才是最好的读闲书的时光。我有点不敢苟同,我的书大都是在20岁以前读的,现在忙得只能读些目录和摘要了。

有人在网上留言说:朱小棣读书,我们读朱小棣。这话说的不错,<<闲书闲话集>>的内容丰富,每一篇也自成一体,有人物介绍,书评,读后感, 信手拈来,饶有趣味。我着实读到了许多我从未听说过的人和故事,比如才华横溢却又横蛮刻薄的张五常,会说风凉话的章克标,集美学家,思想家,政治家于一身的王元化,还有老顽童哲学家韦政通。。。就是那些我知道的人和事,也在他这里不时地冒出点新鲜的气泡和逸事,比如那个贾宝玉式的出版家兼诗人邵洵美,在抗战中与中共结缘,不仅在上海租界办报宣传抗日,还帮助翻译和出版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 结果又在解放后为了避祸将毛泽东的亲笔序言付之一炬。

小棣的一些见解很独到,他说汪曾祺的小说,“首先,发现所谓名篇虽然挺好,但真正叫绝的却是另一批作品。第二,好象越是短篇越精彩。第三,绝活是那些描写民国时代乡镇生活的超短篇。不急不忙轻描淡写地开了头,慢慢叙着象是铺垫,不料故事已经说完了。有时甚至也没太多故事,但人物形象却已深深扎根于读者心头。这是何等功夫!”(《重读汪曾祺》)。又说“陆文夫主编<<苏州杂志>>的时候能够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毅然决定将刊物办成一个专写苏州的地方性杂志而不是文学刊物。这份独特的地方性,让杂志能够立足生存于文学不景气的当代。以写地方为特色,兼俱文字之美,使得这份非文学杂志比文学杂志还要更加文学化。当然,作为主编的陆文夫,花去的精力心血自然也不会少,的确也卓见成效,以致于读起那失去陆文夫以后的<<苏州杂志>>来竟有如张爱玲读完<<红楼梦>>前八十回再读第八十一回时一样地怅然若失、顿觉不爽。”(《小巷深处的美食家》)

在这些文章中,《北京是可以抚摸的吗?》是针对<<抚摸北京>>(邹仲之编,三联书店2005年版)这本书有感而发的。这本类似大杂烩的书,“或谈论北京整体风貌的历史变迁、或述说局部区域的印象感受;或感叹胡同、寺庙等人文景观的日渐消失,或描摹四合院、大杂院里的日常生活;或凭吊不堪回首的饥饿记忆与文革往事,或缕述旅食京华的苦辣酸甜”,看到最后,他笔锋一转:“怀着这样一颗伤痛的心来把北京城抚摸,却发现那北京城是早已经无法抚摸的了。即便是那没有城的北京,难道它真的是可以抚摸的吗?”(《北京是可以抚摸的吗?》)。这篇文章我读了三遍,每次到这里我都流了泪。我在北京出生长大,这个城市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自己也写过一篇关于北京的文章《一个城市的记忆》。

我和小棣有时在网上有交流,他是个谦谦君子,用网友的话就是:“太仔细,太谦虚了,太温柔了”,可是他的文章却很辛辣,很多句子非常精彩幽默:比如:

“跳着长、倒着长、不再长的韩寒”。

“嗨,说句不怕人见笑的话,书看到这会儿,真恨不得能有幸突然接到黄老来电话,邀我吃饭去”。

“千金散尽老来穷,一生知己红颜众”。

“飘零一生殊浪漫,立地成佛苏曼殊”。

“我对武林不熟,连武侠小说也只看过几本,但其基本规则套路还是明白的。对梨园比较熟习,因为自幼在舞台大幕后面长大。而对杏坛学术争鸣的关注则从刚刚能够独立看书读报始。愚生也晚,不仅没赶上春秋战国时期真的百家争鸣,连1957年那阵子假的百花齐放也没轮上。不过倒是碰上了文革初期或前夕的一场小小文化辩论与笔仗。当时报刊上的这类文章被印成各种内部发行的单行本,什么关于<<海瑞罢官>>或是<<谢瑶环>>的讨论等等。我没事就喜欢坐在床上随意翻看,同时翻看的还有鲁迅全集中那些打笔仗的杂文,特别欣赏双方拳来脚去,爱的就是看热闹,权当学术争鸣跟武林、梨园打擂台是一会事儿”。

小棣说这些文章都是他2007年读书后的千字文,他那一年实在是读了很多书, 而且都是和中国作家有关的书,从5.4白话文时代的作家读起,一直到新生代的韩寒,还有网友们发表在网上的作品。一个生活在美国的第一代移民,母语和文化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别绪和“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慰藉。在一天的辛苦之余,能读到这些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的文字,就如同饮了一杯淡香幽远的清茶,在温暖的灯光下,向往着已经成为历史和正在行进中的中国。

Tuesday, April 7, 2009

Millicent Rogers


正在手心手背,心猿意马地想要不要去新墨西哥州,就想起了这个美丽的女人,Millicent Rogers。

她出生于上个世纪初,祖父就是那个当年美国最富有的Henry H. Rogers, “五月花”的后代,Rockefeller 标准石油公司(Standard Oil)的合伙人,标准石油公司就是今天的艾克森美孚(ExxonMobil),马克。吐温的赞助人和好朋友。她的母亲Mary Benjamin Rogers就是那本著名的"Mark Twain's Letters to Mary" 里的Mary, 吐温的忘年交。马克。吐温在生命最后的几年,不停地写信给他好朋友Henry的儿媳,诉说他是多么的孤独。

她天生美貌,富甲倾城,初次在伦敦社交界露面时,惊艳四座,被称为洋娃娃公主。王子爱德华无可救药地堕入情网,她不屑一顾。她爱上了意大利王子,可是她父亲拒绝了他们的婚姻。

挪威籍的英国杰出儿童文学作家、剧作家和短篇小说作家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在二战中为英国资讯服务(British Information Service)工作,并为同盟国撰写宣传文宣,这让达尔加入了间谍活动,隶属于英国安全协调处(British Security Coordination),他的上司就是以勇敢闻名的加拿大间谍头子威廉·史蒂芬逊(William Stephenson,或称Intrepid)。他也真真假假地爱上了她。

她天性聪颖,有极高的艺术天分,流利地说6种语言,翻译了里尔克和一些很有名的拉丁希腊古诗人的作品。是Jazz Age里最有名的madcap和社交名媛,还是服装,珠宝设计师。

她结了离了三次婚,丈夫们分别是戴维斯杯的网球冠军,阿根廷百万富豪和华尔街大亨,可是,她太善感多变,太自由自在,太多才多艺,婚姻对她只是牢笼。她的儿子说:“她最大的问题就是她比大多数男人要聪明的多”。

文化界这样评价她:“她具有非凡的创造力”。

著名的时装设计师Charles James从她那里得到灵感,为她设计的服装至今的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珍藏。

1947年,因为健康的关系,她移居到新墨西哥的Taos, 在这里她找到了平安。她写信给儿子:当我在群山之间,我感到我自己是地球的一部分,太阳,雨水,星空,月亮,河在流淌。。。

她疯狂地爱上了当地印第安人的艺术,收藏了5000多件各色古董,手工艺,挂毯,绘画。。。她的珠宝设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粗旷,鲜艳,戏剧化,成为典型的西部风格。

1953年,她在Taos去世,享年50岁。她的儿子为她建立了Millicent Rogers 博物馆。

Sunday, April 5, 2009

爱情,死亡和诗---约翰·厄普代克的新诗集--《End Point and other poems》

大多数的时候,芝加哥四月的第一个星期还是很冷的,有时刮风,有时下雨,有时甚至还雪花飘飘。可我却给自己定了一条不成文的纪律,就是在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天,穿美丽的新裙子,迎接春天的来临。每年三月商店里的春装上市时,我一定会去买几件时尚的衣服。

这个习惯来自当年住在俄亥俄的一个小镇上,我卧室的大落地窗对着镇上最古老的墓地,墓园是在一个小山坡上,矮矮的石墙,苍凉的大树。夏天,浓稠的叶子遮住了天空,一片清凉幽深;冬天,老树枯藤,太阳光照在一个个斑驳的墓碑上,地上会布满一条条影子。 我念书累了会站在窗前看,墓园里很少有人,只有几只鸟儿飞过。每一个墓碑都如一艘搁浅的船,在废弃的岸边,与水相隔,不再出航。

有时我也会到里面走走,一块块墓碑看过去,想象着每个人生前的样子。有一块墓碑上刻着天使,原来是个8岁的女孩;还有一家人都埋在这里,生也同在,死也同在。天气好的时候,附近的孩子也会绕着墓碑捉密藏,园子里就明亮欢乐了,一个穿粉裙子的女孩摔了一跤,大哭起来。

复活节的早上,我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捧着一束鲜红的郁金香, 她的蓝色的围巾在风里飘扬,和天一样蓝。我想起家乡的清明节,去西山的祖坟给先辈们扫墓,江南已是梅雨淅沥,油菜花开的早春了。

墓园边上就是校车站,年轻的男孩女孩们在那里等车,叽叽喳喳地讲话,笑,我也总是背着大书包,最后一个冲上车。

复活节在四月,清明节也在四月,生死相交,春天温暖的风里,生命顽强地复苏了,我要和春天的花朵一起开放。

天气实在很冷,我在新裙子上加了厚大衣,去邮局寄个快件。

从邮局出来,时间还早,边上就是芝大的书店,我想去翻翻书,喝杯热茶再回家。

一进书店就是星巴克咖啡,墙上是狄更生,马克吐温的画像,狄更生的羽毛笔和他的头发一样白,马克吐温抽着大烟斗。

新书的柜台上有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的新诗集--《End Point and other poems》,前两天读了最近一期的《纽约客》,知道这就是他的最后一本书。他在今年的1月27号患肺癌逝世,这是他生前写的最后的文字。书名就是《End Point》,生命的终结,文字的终结。

Endpoint, I thought, would end a chapter in
a book beyond imagining, that got reset
in crisp exotic type a future I
--a miracle!--could read. My hope was vague
but kept me going, amiable and swift.

约翰·厄普代克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父亲卫斯理是高中数学教师,母亲琳达是作家,一度是《纽约客》的撰稿人。厄普代克小时有口吃的毛病,又患牛皮癣。从小嗜读推理小说,喜欢的作家有阿嘉莎·克莉丝蒂,后来在母亲的鼓励下尝试写作。

他在哈佛大学攻读英文系,53年娶了玛丽为妻,并曾在英国牛津大学留学一年。返美后成为《纽约客》杂志“城中话题”专栏作家。1958年,厄普代克出版诗集《木匠母鸡和其他驯兽》,隔年《贫民院义卖会》出版。

1960年出版《兔子,快跑》,是厄普代克“兔子四部曲”中的第一部,厄普代克以“兔子”哈利·安斯特朗为主角,继续创作有《兔子归来》,《兔子富了》以及《兔子安息》,记录了美国二战后的社会历史的全貌,内容涉及越南战争、登陆月球、能源危机。《兔子四部曲》中充斥着性的描写,有兔子婚外情,兔子换妻,兔子一夜情,“兔子”的“一生是一段向女人身子里钻的旅程”,可以说兔子走过风光无限又危险至极的性爱之旅。

1967年,他的名著《半人半马怪》获得全美书籍奖;1968年,被授予奥·亨利故事奖。同年荣登当年4月26日《时代》周刊的封面,封面上的大标题是“通奸社会”。

1982年10月18日,厄普代克第二次登上《时代》周刊的封面故事。在1982年之前,在现代美国文学史上,只有三位作家有过两次登上《时代》封面的荣誉,他们是辛克莱·刘易斯、海明威和福克纳。

2000年,出版《哈姆雷特》的前传《葛楚德与克劳狄斯》。2003年,他短篇小说集《早期故事》荣获普立兹奖。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说:“约翰·厄普代克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文学家……像19世纪的纳撒尼尔·霍桑一样,他是而且将永远是国宝。”他生前是呼声最高的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但每一次都与此奖擦身而过。

书薄薄的,还不到一百页,书型窄窄瘦瘦,很像这个曾经玉树临风,修长挺拔的作家本人,封面是他的照片,雪白的头发,雪白的长裤,深色的西服外套,他站在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上,阳光透过茂盛的树林,地上一片细碎琉璃的阴影。

翻开书,我的眼泪却一下子流了下来,他在扉页上写道:

“For Martha, who asked for one more book:
here it is, with all my love"

Martha是他的太太,他和她养育了四个儿女,这是怎样的天荒地老的爱情啊,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最后一页,是他写给她的生日献辞,她刚刚动了一个大手术:

My blue-eyed beauty, now you see
Through plastic sharply, courtesy
Of Dr.Saintly Shingleton
And all his green-clad crew, who spun
Their miracle, ten minutes' worth
In time to celebrate your birth
In fine detail: O Martha mine
Come count your candles: sixty-nine
-No more, no less-alight upon
A cake of love from your own
John.

其它的诗,都是这几年零零星星积累下来的,而去年的11月后,他却写的很勤,好像得知死亡即将来临,他每天在等候,安静地记录下每天的感受,死亡其实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和买菜,逛街,读书一样,时光就在这等待中一点点失去,秋风来了,生命如同这一季的枝叶。比如,11月2日的:

My window tells me the euonymus
arrives now at the last and deepest shade
of red, before its leaves let go. One of
my grandsons leaves a phone message for me;
his voice has deepened. A cold that wouldn't let go
is now a cloud upon my chest X-ray:
pneumnonia. My house is now a cage
I prow;, window to window, as I wait

11月6日,他记录了奥巴马当选总统的时刻:

A wake-up call? It seems that death has found
the portals it will enter by: my lungs,
pathetic oblong ghosts, one paler than
the other on the doctor's viewing screen.
......
Meanwhile, our President Obama waits
downstairs to be unwrapped and I, a child
transposed toward Chrismas Day in Shillington---
air soft and bright, a touch of snow ourside---

他不断地回忆少年的时光:(12月13日)

The town forgave me for existing; it
included me in Chrismas carols, songfests
(thoughI sang poorly)at the Shillington,
the local movie house。 My father stood,
in back, too restless to sit, but everybody
knew his name, and mine。 In turn I knew
my Grandad in the overalled town crew。

12月22日,他一口气写了三首诗,这大概是他的绝笔了,一个月后,他就去世了。

We mocked, but took. The timbrel creed of praise
gives spirit to the daily; blood tinges lips.
The tongue reposes in papyrus pleas,
saying, Surely---magnigicent, that "surely"---
goodness and mercy shall follow me all
the days of my life, my life, forever.

和霍桑一样,他长年定居波士顿郊区。在他最后的日子里:

I had to move
to beautiful New England--its triple
deckers, whited churches, unplowed streets--
to learn how drear and deadly life can be.

我想起我有很多的早晨,在波士顿的一个旅馆里醒来,因为没有开暖气,房间里很冷。我起来,站在很烫的喷头下,让水冲走我隔夜的寒气。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昨天下了一天的雨,天空还没有放晴。这是一个十一月的早晨,整个城市浸在一片湿淋淋的水雾里。我想起了博尔赫斯的诗:“黎明之光,它送出的早晨向我们走来,越过甘甜的褐色海水 / 在照亮我的百叶窗之前,你低低的日色已赐福于你的花园。/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 ”

我眺望着这个让我疼到心碎,不能在我的记忆里褪色的城市:街旁几簇夏日残留下来的粉色玫瑰叶子落尽了,花却还鲜艳娇美地盛开着;一棵如火燃烧的枫树上红叶聚集了千万点的雨露,而那枯败了的黄叶,一片片的则随风雨飘落在地面上。对面的街上是一片住宅,一幢幢二层的朴素陈旧的白色和灰色尖顶小楼,被木栅栏或者整齐的冬青树隔开,一只肥硕的老猫卷缩在漆斑剥落的门褴边,有的房顶上的烟筒冒着青烟。街角上是一座教堂,年代久远的红砖墙壁上爬满了青藤;拱型的七彩玻璃窗被雨水洗的晶莹透亮,乳白色的钟楼尖在云层里隐现。查尔斯河的水位高了不少,几乎和低处的岸平齐,水气氤氲弥漫;河岸上的秋草萧瑟,河面上几只野鸭悠悠地划水,有人牵着狗沿河散步。朗费罗大桥横跨在查尔斯河上,连接着剑桥和波士顿。

Saturday, April 4, 2009

这些文字好

翌日。从拉萨去泽当,转去加查。拉萨到泽当沿途风光,个人觉得是全西藏最好的。贞静的拉萨河突变辽阔,浩荡且不失柔媚。近处密树成林。树叶大半已泛黄,却不显老态。于大片铺开的温暖色中,又跳跃着绿,新绿和老绿交集,颜色层层叠叠,是画笔画不出的美妙和谐。那业已由金泛红的部分,让我想起北京的香山,但这一闪而过的树群,却比香山漫山红叶的肆狂昭彰,简约而值得回味。

沿途江水浩荡,有时出现两片寥落河洲,上有蒹葭苍苍,有时只是一块小小河洲,周边是茫茫白水,让我想起枯山水的妙处;也有水色青碧,细沙宛宛。有一群暖暖的树守护一条细流,不知其来处,不知其归处。只爱这情意深长,一时唏嘘,似归江南。

河对岸的山初看荒芜,它的不变却与这水的多变交相辉映。而那山亦不是寡然的,它自有如黛的青蓝色,上有白云写意渲染。而那山形灵峻,各有意相。我看见猴子,熊,大象。有几处我观之默然,因为在光影的作用下,我看见了最美妙的水墨画。留白与着墨如此的恰到好处,以至于,我觉得以前所看过的山水画,不过是对它意境的重复和模仿,人造的气韵,无论怎样强大都不能和自然造化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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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生死毫厘。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付诸天命。

当我看到一辆翻毁的吉普车时,我很后悔没有写好遗嘱再出来。我们都希望自己寿命久长,但也许死亡已经迫在眉睫。

对于生死的言及,并不意味着轻率,畏惧,或者毫不畏惧的坦荡,而是一种必须的心理预期和担当。

我不后悔这样的经历,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要有的经历,心里有这样的笃定。我只是不知道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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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变得更明确,知道取舍。

犹记得清寒的凌晨,杳无人迹的广场上,打一辆的士,那车灯冲破浓雾朝我刺过来,我被暴露在一束突如其来的光束里。我一动不动像被钉在那里,仿佛听见周围光和风发出裂帛的声音。不知为何,我想起江南乡下常见的青虾,不知道为什么它们被光照到就完全呆傻,一动不动地任人摆布。

“突如其来的人世,我们都是闯入者。”脑子里忽然闪现这句不着边际的话,仿佛这不是我生活的世界,我不知从哪个空间,一脚误踏而来。那一刻我痛觉人身的渺小及卑微,人和青虾有什么分别——心惊胆战的,心底,我们一样惧怕这峥嵘的世间。

那段时间,游走在很多地方,去荒凉的地方看盛大的雪山,去热闹的地方进幽静的寺庙,和喇嘛交谈,一起坐在大殿的门口,喝酥油茶。像一个长久以来就在的守门人一样,观察着那些蜂拥而至又遽然散却的人群。

我见他们像蝴蝶,闻香而来,又振翅离去。已不再对他们有鄙薄,因我没有资格,我自己也是过客。每一个人在这世间穿行而过,或急或缓,或轻或重,都有各自的前因。

每个地方,对人的意义都不一样,各自所拥有的缘分也不一样。这里,对某些人来说是魂灵的栖息,注定的抵达,而对某些人来说只是惊鸿一瞥后的津津乐道,还有一些人,他们连蝴蝶沾枝般轻歇亦不可,刚下飞机就得赶紧回去。他们的身体连停留在这里亦不可。

在那里一切都缓慢下来。思维,生活的节奏。没有干扰,人逐渐回到一种清冽的寂寞里去,对着莽然江山,对着无垠天空,与自己对话。当人停止忙碌,挥别喧嚣,告别偏见,和另一个自己会合,看似孤单的走向,思维会得以舒展,越来越明晰,内心也会因翻松而重现生机。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天地与人,为人和为文,都是在荒凉上繁衍起来的茂盛。如果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最终又将回到虚无,那我还执著什么呢?

习惯了一个人坐在广场上,看光一点一点渐灭,暮色浮动,向我聚拢。那天晚上我对着布达拉宫发呆,我没料到烟花会突然在头顶盛开,一朵一朵兜头砸下来。我沉醉于无心的邂逅,幸福地发怔,眼都不眨,连流泪都觉得是浪费。

人必要相残才可显出价值吗?上天赐人的灵慧一定要这么频繁的贱用?人就这样轻薄无目的,必要互相倾轧着才有动力走完短促一生?

我读乐府,读到人间的哀苦太甚,人与人情意纠结,恩怨难情,磕磕绊绊就耗去一生。读到眼中见血,绕室彷徨。终要选一句春光摇曳的来做书名。

“陌上花开”比“陌上花开缓缓归”要无情深广。缓缓归,拖着人情的尾巴,走得彷徨,走得不安。心里有牵挂,终不能归到太上无情。“陌上花开”这四个字,也可用以观照我一年以来内心的变化。

这样的欢喜,宛如明媚阳光,润泽了我的眼睛。
我打电话给朋友,告诉他,我遇到的事,我做的事,他啧啧地说,羡慕啊,羡慕啊!好好享受吧。

我一点也不否认我打电话给他的意图,就是虚荣,就是为了显摆,就是让这个做牛做马的家伙口水嗒嗒地羡慕我。

Friday, April 3, 2009

What do these words mean? Where do they come from?

昨天夜里给公司做了一个新产品升级,责任重大,为此,我两个月都在紧张焦虑中战战兢兢。当我们把新产品install之后,测试组在测试,我则神经质地望着窗外的星空。一直到早晨,确定了万无一失后,我才喘了口气。这是昨天夜里的胡思乱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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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sider, ascendancy, disaster, jovial, martial, venereal, mercurial, saturnine...

即使到今天, 我们的语言中也还残留着恒星和行星的痕迹,占星学是用天体的相对位置和相对运动(尤其是太阳系内的行星的位置)来解释或预言人的命运和行为的系统。它试图利用人的出生地、出生时间和天体的位置来解释人的性格和命运。世界上各个文化有非常不同的占星学体系和理论。占星术士之间对占星学的使用范围的意见也不一致,有些占星术士认为占星学可以客观地预言将来可以被验证的事件,也有的占星术士认为占星学的解释只是趋向性的,它并不能做预言。

在世界上所有的文化中,人们都曾经或至今仍然相信天文现象对人有影响。

大多数占星学从实际上的天文现象出发(也有少数占星学使用设想的天文现象如超海王星行星)。占星学回答的问题不是宇宙客观到底是怎样的、天体按什么规律运行、在恒星的内部到底发生些什么,这些问题是天文学的问题。占星学的问题是,在地面上某一点某一时的天空是什么样的,而这个天空对此地此时所诞生的人或事的影响是怎样的。

西方占星学的开始源于美索不达米亚。

前两千年时苏美尔人在乌尔和乌鲁克建造了七级的庙,每一级代表一个天体:月亮、太阳、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和土星。这七颗天体应该为祭师们铺平通向神的路。苏美尔人已经有自己的星座了,他们将天空分为三个部分,此外他们还知道白道。他们相信天体按神的意志运行。

前2778年在埃及古代最精确的历法诞生了。埃及人认识到天狼星的上升与尼罗河大水之间的关系。他们试图从天狼星的位置来推断出政治的发展。古埃及金字塔的四边是按天的四个方向确定的,它们应该为法老死后的灵魂升天铺平道路,而法老的灵魂则是北极星。在巴比伦的影响下他们将黄道分为十二个星座。

在欧洲,英国的巨石阵(约前2200年)可能也曾经有占星学意义。

在古希腊占星学(astrologia)和天文学(astronomia)没有清楚的分解。希腊人使用巴比伦人的行星名,但他们使用太阳做为主星。希腊人的占星学后来对炼金术、摩尼教和基督教都有影响。

到了文艺复兴来临之初,意大利、西班牙、英国等占星家翻译阿拉伯占星书籍,引入由阿拉伯人保留下来的古希腊占星知识,使占星学在欧洲昌盛起来。当时占星学应用广泛,由皇帝加冕时刻,医疗诊病,以至失物寻人,无不诉之于占星学。占星学遂变成解答万事万物现象的通识学问。

到这个时候为止天文学家往往同时也是占星术士。第谷·布拉赫、约翰内斯·开普勒都是天文学家和占星术士。开普勒显然也将占星学作为一门学术。他虽然不相信天体的位置可以用来预言地球上的事物的发生,但他相信天体对地球上的事物的影响。

到了17世纪,文艺复兴引起到科学思想的追求,欧洲人以崭新观点去研究占星学。望远镜被发明后,天文学和占星学的道路就彻底分开了。哥白尼、伽利略等人发表天文观察成果,提出日心说观点,从根本理论去反对占星学。科学思想在欧洲不断壮大,民智渐开,占星学失去原有魅力,于是成为民间方技,及神秘学的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