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ne 26, 2016

Genius



…一块石头、一片树叶、一扇找不到的门:话说一块石头、一片树叶、一扇门。再说所有的被遗忘的面孔。

这是托马斯.伍尔夫《天使,望故乡》的开场白。许多年前的一个六月的正午,我在北京复兴路上的一家屋顶很低,光线暗淡的小书店里发现了一套乔志高翻译的上下两卷《天使,望故乡》,随手翻了翻后,却再也放不下来了,毫不犹豫的买了。我至今还记得价钱:5元5角,这在当年是一笔巨款。然后,我懵懵懂懂地走出来,捧着书,站在人行道的槐树下,一边看,一边盘算着我怎么样才能过到月底。

所以当看到由A. Scott Berg传记《Max Perkins一一Editor of Genius》改编的电影《天才》(Genius)里的Max Perkins捧着伍尔夫的手稿,一边看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1928年的曼哈顿的街上,又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康州的家,最后躲在壁橱里茶饭不思地读着时,我穿越回到了那个北京的夏天。

到美国来念书。飞机上的邻座是一个读戏剧的日本人。我们用破碎的英语结巴的交谈。他问我到了美国后最想去的地方,我说:北卡的Asheville, 伍尔夫的故居。

“我们每个人背后有数不尽的因果”。一个深秋的午后,我开车去南方的一个城市。经过了一条河,我想起了《天使,望故乡》里是这样描写这条河的:“太阳越变越红,在一条长河的那边渐渐落下,把河岸的岩石染的鲜红;这就是有名的田纳西河峡,这幅奇幻的景色蜿蜒到这个孩子的脑海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

晚上,我却迷了路,看到有一处灯光闪烁,有许多旅馆, 就从高速上下来,决定在这里过一夜,明早再上路。

第二天早晨,我走出旅馆,想知道我究竟在哪里。一抬眼,看到一块绿色的街牌:Woodfin Street,那一瞬间,我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不得不相信神奇的命运,我寻找的天使就在这里。

这里就是伍尔夫的老家,我的旅馆就是在他出生的老房子的原址上盖的,老房子早已拆了,但是,我却记得他是这样描述的:

“五月里,奥利弗娶了意莱莎为妻。他们去费城蜜月旅行之后就回到渥森街他替她盖的一所房子里住。他是用自己的一双大手奠定了房基,在土里掘出深深的霉窖子,把两边的土墙一铲一铲地涂上一层光滑温暖的泥膏。他手头的钱不多,但是他盖的这座奇怪的房子慢慢地凭着他丰富的幻想而成型:等他大功告成之后他就有了这么样一座靠着斜坡而立的建筑物,前面被高高的阳台拥抱着,里面许多暖和的房间高高低低的是盖的时候随他的高兴添改出来的。他把这座房子靠近高坡上一条安静的街道铺出来,在四周围肥土里种满了花。用四四方方五颜六色的大理石把门前直通台阶的小道铺出来,最后又立起了一圈铁栅栏把房子和外面的世界隔开。”---《天使,望故乡》

我知道再走几个几步就是他妈妈开的的客栈,现在已成了伍尔夫纪念馆。我一直想来,今天就这样来到它面前了。

那座在书里被称为“南国宾馆”的房子是一座漆成黄颜色的木板房,有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尖屋顶,前面是个宽大的走廊,摆着很多摇椅,那时,房客们就篮懒散散地坐在这里聊天。二楼大窗户的那个房间,就是阿宾死去的地方,玻璃窗反射着七彩的阳光和老槐树婆娑的枝丫,碎花的窗帘严实地垂着。我望着一地落叶,想象着阿宾最后的时光。

《天才》讲的是Max Perkins如何发现了海明威,菲茨杰拉德,伍尔夫这些文学新人的故事,其中以他和伍尔夫的关系为主线。而当Perkins帮助伍尔夫成名后,伍尔夫却离他而去。1938年,伍尔夫因脑结核死于霍布金斯大学医院。死前,他写给Perkins最后的信: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要告诉你:还记得3年前的那个国庆节,你去码头接我,然后我们到了我的寓所的楼顶,我们看到了奇异,荣华和强大闪烁在我们居住的城市之上⋯

Friday, June 10, 2016

Moby Dick



《白鲸记》为赫尔曼·梅尔维尔发表于1851年的小说,被认为是美国最伟大的长篇小说之一。《白鲸记》这个名字说的是一头叫莫比·迪克(Moby Dick)的白色抹香鲸,一位名叫亚哈的“裴廓德号”捕鲸船的船长带领全体船员,追捕这 条叫做“莫比·迪克”(Moby Dick)的大白鲸的历险过程。

亚哈是一名意志坚定的船长,聪明、自大,他在海上四十年,有十分丰富的航海和捕鲸经验,对各个大洋的海况和鲸鱼的分布都非常熟悉。在一次捕鲸过程中,亚哈被一只名叫莫比·迪克的抹香鲸咬断了一条腿,从此决心一定要捕杀莫比·迪克。他向水手们承诺,谁最先发现那只白鲸,就奖励一枚金币。他们和白鲸三度遭遇,经过三场血战,最后船长奋身刺杀白鲸,被鱼叉上的绳子缠住,不幸落海身亡,捕鲸船被撞翻,而“莫比·迪克”也不知去向。

星巴克一一Starbucks的名字就出自《白鲸记》中大副斯达巴克(Starbucks)的名字。史蒂夫·乔布斯也很喜欢《白鲸》这部著作和亚哈船长这个角色。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Call me Ishmael,这成为文学史上最为著名的开场白之一。而我热爱《白鯨記》的方式是:我像Ishmael一样,从曼哈顿去了New Bedford, 沿着Nantucket到了New London。再然后,ishmael出海捕鲸去了,而我回芝加哥去星巴克买了咖啡⋯什么叫叶公好龙啊?

我这几天随手翻了翻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白鲸记》,忽然就觉得非常好看,我被那种诗意的语言迷住了。我手里没有英文版,就在网上随便找的,这样的中文简直美妙极了,以致于我都不想去读英文版了。

看看:

 就叫我伊实玛利吧。 

几年前 - 不用数得那么清楚啦 - 在我兜里没有几个钱,岸上也没什么能抓住我的 兴趣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出海,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水上风光。这是我赶走怨怒情绪,疏通血液循环的办 法。每当我察觉自己的嘴角忧郁地撇下去了; 每当我的灵魂到了潮湿、阴雨绵绵的十一月;每当我发现自 己不自觉地又停在棺材店门前,并尾随偶遇的每一个葬礼;尤其是,每当我的抑郁又占了上风,以至于我 必须动用强大的道德力量,才不至于故意踏进大街正中,有条不紊地敲掉每一个行人的礼帽 - 这时候, 我就知道我该尽快出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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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魁格的家乡在遥远的西南方的一个叫科科伏柯的岛子上。所有的地图上对这个岛屿都没有任何标示——真正的好地方是从来不上地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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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贝德福的街市在晴朗而寒冷的阳光下泛着一层硬硬的冷色。岸上的木桶堆积如山,而制造木桶的叮当铿锵之声还不绝于耳。 有远航归来的,有起锚待发的,结束便是新的开始,捕鲸如此,人生亦如此啊!
一一一
梅尔维尔的句子非常短,随口说出来的,一点匠气也没有。不知是谁翻译的,这个人的中文太好了。

读一本书,如果书里的地方你去过,和你没去过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我去过新贝德福,新英格兰海边小镇冬天就是“在晴朗而寒冷的阳光下泛着一层硬硬的冷色”,这里“寒冷”的阳光太精确不过了,而那种“硬硬的冷色”,的确,那里的海是淡灰色的,非常的冷,和地中海的颜色完全不同,意大利一带的海是碧蓝的,暖色的,阳光也是明媚的,即使在冬天。

昨天听NPR,讲我们伊利诺州因为共和党的州长和民主党的议会达不成共识,整整一年都通不过州预算,州政府基本上瘫痪,根本无法履行正常的职能。州长恼羞成怒,说我们芝加哥美男市长伊曼妞是最令人失望的。伊曼妞市长反唇相讥,说州长就像《白鲸记》里的亚哈船长,将民主党议会当成大白鲸,死命追杀,结果伊利诺州这艘船正在迅速下沉海底。

唉!Moby Dick!

Saturday, June 4, 2016

智利葡萄酒和磨茹






我一月份回北京时,给我巫师哥带了两瓶红酒。是什么我其时忘了,当然是按我自己平时喜欢的。昨天和他聊起酒来,他说:智利的那瓶好喝。我不禁狠狠地夸他真有taste。坐落于南美洲西南端的智利,地域狭长,东倚安第斯山脉,西濒太平洋,南接南极洲。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宜人的地中海气候塑造出智利无与伦比的自然风貌为智利葡萄的生长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在美国,我吃过的所有的葡萄里智利的葡萄最好吃,小小的,可是汁水甜蜜。只有在时令期间whole food偶尔有卖的,巨贵。这样的葡萄酿出的酒一定好。

今天去买菜,看见这个巨贵的磨茹,叫做Morel Mushroom,只有这个季节有,看看价格吧。平时最贵的磨茹也不过$6.99一磅,这个是$60一磅。这道菜是春天的时鲜菜,白芦笋、绿芦笋现在也正当时。这道菜的美味就是在morel mushroom特有的香味和质地。干的就不行,没有那种新鲜的带着林木气息的清香。

说起森林里的磨茹,松鹿是不是最稀罕?我平时在mariano买这种小小瓶的松鹿橄榄油,做三明治时洒几滴⋯

Thursday, June 2, 2016

李立扬的诗




李立扬(1957- )华裔诗人。生于印尼雅加达。一九六四年全家抵达美国定居。曾在匹兹堡大学、阿里桑那大学及纽约州立大学念过书。现居芝加哥。

李立扬不懂中文,他的诗是用英语写的,可是写的却是一个中国移民家庭生活,亲人的情感和关系。他的母亲是袁世凯的孙女 。母亲和祖母在美国唱歌,唱中国的歌,那是她们童年时代的歌……好像和颐和园有关……然后她们都哭了,也如同注满水的荷叶,泪水里满是乡愁和相思。

我请我的母亲歌唱

她开始,接着我的祖母也加入
母女俩唱得像小女孩。
如果父亲还在,他会拉
他的风琴,小船般摇摆。

我没到过北京或颐和园,
也不曾站在那只大石舫上看
骤雨掠过昆明湖面,野餐者
在草地上奔散。

但我爱听她们唱;
荷叶如何注满雨水
直到承受不了,把水倾入水里
然后弹回去,再从头注起。

两个女人都开始哭了起来。
却不曾停止她们的歌唱。

非马 译

他父亲曾做过毛泽东的医生,后在印尼遭到囚禁。李立扬出生在印尼雅加达,童年与家人过着难民生活,并先后随家人移居香港、澳门和日本,最终来美寻求庇护。父亲后来在宾州成为新教的牧师。父亲后来失明,脑溢血去世了。可是他时时刻刻都陪伴著儿子,时时刻刻和家人在一起,在树林里,在饭桌上…...他只是睡觉了,並不孤独。

独餐

我拔下了这一年最后的嫩洋葱。
菜园空了。土地冰冷,
暗褐,苍老。白昼的余烬
在我眼角的枫林中
燃烧。我转身,一只红雀飞逝。
在地窖的门边,我把洋葱洗净,
从冰凉的金属水龙头饮水。

有一次,几年前,我走在我父亲身边
在被风吹落的梨子中间。我记不得
我们说的话。可能我们只默默地散步。可是
我仍看到他弯下身去的样子──左手撑着
膝盖,吱吱作响──捡给我看
一只烂梨。在它里面,一只大黄蜂
疯狂地旋转,被黏在闪亮的稠汁里。

今天早晨我看到我父亲
在树丛间向我招手。我几乎
叫他,直到我走近去
看到那把铁锹,靠在我
留下它的地方,在摇曳的深绿里。

白饭在冒汽,快熟了。鲜嫩的豌豆
炒洋葱。麻油
大蒜烧虾。以及我自己的寂寞。
我,一个年轻人,还能要什么。

非马 译

共餐

蒸笼里有一条鳟鱼
用姜丝,两根嫩葱,
以及麻油作料。
我们要拿它来当中饭,
兄弟,姐妹,我的母亲
她将尝鱼头上最鲜美的肉,
用手指头灵巧地夹着,像
几个礼拜前我父亲的样子。
后来他躺下去睡觉
如一条覆雪的路弯弯曲曲
穿过比他还老的松树,
没有行人,却不孤寂。

非马 译

Wednesday, June 1, 2016

The city in which I love you



我在芝加哥生活了近20年了,日子几乎每天都差不多。早上很早起来,上班,5点钟下班。每天早晨,我上94号高速去上班。上芝加哥的高速公路是很紧张的。当年,森德堡的诗《芝加哥》:

世界的宰猪屠户,
机床制造者,小麦堆垛工,
铁道运动员,回家货运的装卸手,
暴躁的健壮的喧闹的
阔肩膀们的城市:

很奇怪,每次我上了高速,刚要松口气,抬头一望,一定是 CanalPort Street的街牌。

这个街牌总给了我无限的想象,当年运河的港口是怎样的情景?据说,这里曾有船通欧洲,港口一带也曾灯红酒绿,港口上一定挤满了离别和重逢的人们。其实若没有离别和重逢,人生本来毫无意义。而河水,载着船流向远方……

下班的时候,每次我经过downtown,冬天天黑的早,华灯初上的城市总是像一片岛屿。有时候天很阴,很潮,还零星地飘着雪花。一抬头,芝加哥城如海市蜃楼一般挂在天边,高高矮矮的楼群连在一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遥远模糊,却不暗淡。在高速上开着车,竟像在船上,好像整个城市是一片海。

有一天,我读到了李立扬的一首诗:

我失去了出生地,却归化入籍。
与大地的石头结盟,我走进去,
不再有退路,也没有历史相助。
没有日子的时光,没有土壤
的大地,我重新走入

我爱你的那座城市。
我从未以为
那许多的梦与话是为了虚荣。

李立扬是袁世凯的重孙,他的父亲曾是毛泽东的私人医生,后来逃到印尼了。他是在雅各达出生的,出生后随父母逃到美国。他不会中文,诗是用英文写的,现在就住在芝加哥。

我就当"我爱你的那座城市"是芝加哥了。我和他一样,失去了出生地,却归化入籍。不再有退路,也没有历史相助,没有土壤,但在这座城市里,有许多的梦,用英文中文说话,为了爱,而不是为了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