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February 15, 2007

波士顿的一个早晨


从一个支离破碎,遥远伤感的梦里醒来,只记得有一只黄色带着黑斑的蝴蝶在蓝天里飞,一蓬蓬芦花在一条河上漂,我站在昏暗荒芜的街角,不知何去何从。细碎的歌声从远处传来,那是玛丽娅,卡拉斯的维奥列塔在柔肠百结地想着她的阿尔弗莱多,才突然意识到我现在躺在波士顿剑桥的一家旅馆里,因为没有开暖气,房间里很冷。我起来,站在很烫的喷头下,让水冲走我隔夜的寒气。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昨天下了一天的雨,天空还没有放晴。这是一个十一月的早晨,整个城市浸在一片湿淋淋的水雾里。我想起了博尔赫斯的诗:“黎明之光,它送出的早晨向我们走来,越过甘甜的褐色海水 / 在照亮我的百叶窗之前,你低低的日色已赐福于你的花园。/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 ”

我眺望着这个让我疼到心碎,不能在我的记忆里褪色的城市:街旁几簇夏日残留下来的粉色玫瑰叶子落尽了,花却还鲜艳娇美地盛开着;一棵如火燃烧的枫树上红叶聚集了千万点的雨露,而那枯败了的黄叶,一片片的则随风雨飘落在地面上。对面的街上是一片住宅,一幢幢二层的朴素陈旧的白色和灰色尖顶小楼,被木栅栏或者整齐的冬青树隔开,一只肥硕的老猫卷缩在漆斑剥落的门褴边,有的房顶上的烟筒冒着青烟。街角上是一座教堂,年代久远的红砖墙壁上爬满了青藤;拱型的七彩玻璃窗被雨水洗的晶莹透亮,乳白色的钟楼尖在云层里隐现。查尔斯河的水位高了不少,几乎和低处的岸平齐,水气氤氲弥漫;河岸上的秋草萧瑟,河面上几只野鸭悠悠地划水,有人牵着狗沿河散步。

朗费罗大桥横跨在查尔斯河上,连接着剑桥和波士顿。1620年的一天,有一艘叫做“五月花号”的英国的三桅杆船在离这里200多英里鲟鱼角靠岸了,21岁的约翰.阿尔登从船上下来。从此,这个英国人就把这块土地作为家乡,结婚生子。很多年过去了,他的一个后裔成为了美国最著名的诗人和哈佛大学的教授。为了所爱的女子,诗人每天从剑桥镇跨过这座桥,去那女子在波士顿的家,直到他们一起搬进了剑桥布拉托街上的一座美丽的乔治亚风格的大房子里:房间里是精美的地毯,松软软的沙发和蓝白花瓷器,烧得通红的壁炉,直抵天花板的书架;宽阔的院子里长着浓茂的栗子树和榆树,华盛顿将军曾在傍晚的霞光里站在树下沉思。和他的祖先一样,他和他心爱的女人也生了许多孩子。又是很多年过去了,诗人去世了,那座桥也塌了。人们在这里又建了一座更大更宽的桥,桥上有4个像胡椒瓶一般暗黄色洋葱顶的塔,还能通火车。人们也还记着诗人美丽的诗,就用他的名字为这座桥命了名。这时太阳划破了云雾,一只黑色的海燕从西方跌落,悠悠地飞来飞去。河水慢慢地变成了海蓝色,波光潋滟,港湾里桅杆林立,河面上白帆点点,一列红色的火车飞驰而来。

红色的火车是驶向波士顿灯塔山的,也是原本称为“三座山”的波士顿留下的最后一座山。1630年的一天,这座被神保守的“山上的城市”在这块只有冰河期的残石碎砾,暗蓝色的泥潭,与大陆只有一线之连,被印地安土著称为“Shawmut ”的半岛上诞生了。它被麻萨诸塞湾,后湾和查尔斯河与大西洋的交汇口处蔚蓝的海水团团围住,仿佛是一个飘在天涯地角的海市蜃楼。 前一天的晚上,我坐在波士顿唐人街的一家餐馆里,望着金色屏风上一只孤零零的鹤,它低着头,戚戚地望着一道细细的浅流和几株零星的野花。“故巢吴苑树,深院洛阳城。徐引竹间步,远含云外情。 ”那末,我是否也如同这只优美的鹤,经历了前生后世,跨越了万水千山,从遥远的古东方来到了这大西洋畔的城市?

三百多年前的一个春天,在我的故国的都城,那个被称为明思宗的崇祯皇帝失神地走出了故宫的后门,梦游般地来到了景山的一棵树下。33岁的他,悲哀而憔悴,抬头向天,暗淡的夕阳中,一行乌鸦飞过。他从乌鸦籤语般的呜鸣里听到了来自黑山白水之间的滚滚马蹄,就选择这棵树作为了最后的归宿。于是,那滚滚的马蹄就一直踏进了京城,在崇祯皇帝的皇宫里住下了。三百多年前的一个秋天,一群英国的清教徒远离了家乡,怀着顽强的信念,来到这片浮在汪洋大海里的不毛之地,寻找他们人间的乐园和来世的天堂。第一个寒冷的冬天过后,他们走出了漂在泥洼里的帐篷,削平了沼泽中的高地,将海填成平川。然后,选出了第一个州长,修建了第一所学校,第一座灯塔,第一个公园,第一条地铁,打响了独立战争的第一枪;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后,一船又一船的移民从意大利,爱尔兰来到这里,波士顿成了北美最古老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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