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房子对我意味深长,当我还在遥远的中国南方时,它带着一望无际的北美广阔草原上的芬芳,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很清楚地知道,有一天,我会为它抛弃故国江南水乡的鱼米莲藕和古巷石桥。
现在,我站在了它的面前,平展坦荡的屋顶下是一排嵌有五颜六色,几何花案的玻璃窗,棕红色扁扁长长的罗马砖的外墙,四角有石头的花坛。这实在是一座端正朴素,甚至有些黯淡的房子。
我对它的历史由来了如指掌,即使从没进去过,也知道它的每一个角落的布局。也是一个夏天,南京。宽敞的马路旁的梧桐枝叶稠密,厚实沉重的古城墙在夕阳下和钟山上的塔寺融为一体。我出了校门,往右拐,经过了那家早上卖麻团,糍饭油条,下午卖面的铺子,卖盐水鸭的摊子,柜子下排了一溜坛子的酱菜店,来到了市图书馆。前一天,我在这里发现了一本佛兰克。莱特的传记,却无法借出来,只好把书藏到了书架底下,现在回来再看。
莱特的生世让我着迷。他的妈妈安娜,一个坚硬,倔犟的威尔士后裔,威斯康星州的乡村小学教师,怀他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将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建筑师,盖许多美丽的房子,她把建筑杂志上的画页撕下来,贴在婴儿房里。他9岁时,安娜在费城的博物展览会上,看到了一付由19世纪的教育家,现代学前教育的创始人,德国的福禄贝尔发明的几何图案的积木,就买回来给他玩。他的爸爸,一个到处流浪的牧师和音乐家,教他如何欣赏巴赫的音乐,却因为时常无力喂养家庭被妻子赶出了家门。
成年后的莱特来到了芝加哥,在一个名为橡树园的镇上盖了一座三角形大屋顶的黑黑的木房子,屋顶上有两个罗丹风格的塑像,屋里面有一面墙宽的大壁炉,深秋以后就开始冒出红红暖暖的火苗。墙上挂着日本的壁画和美丽的毛毯,又高又直的靠背椅子,厨房的灶台上插着麦穗和枫叶,他在这座房子里娶妻生子。邻居们喜欢他的房子,纷纷前来请他为他们设计房屋和家具。
时值春天,赖特望着远方与天相连的平坦大地,青嫩的麦苗正在抽穗,雪白的扬花纷纷洒洒,零零落落的树,没及膝盖的芒草,和片片银光荡漾的湖水。他想他建造的房子应该是这美丽草原的一部分,结实敦厚的墙要和土地一样质朴,躺在床上就能望见天空闪烁的星星,吃饭的桌子要散发着栗子树的香气。于是,他把房子盖得又直又平,如同一望无际的水平线,四周全是玻璃窗,花草虫鸣尽收眼底,裸露的红砖墙如同谷仓。。。慢慢地,人们把橡树园又称为草原村,他被认为是草原派风格的建筑大师。他却抛弃妻子,和一个邻家美丽的女人远走天涯,为她在他的家乡又盖了一处草原乐园,经历了许多苦楚和欢乐,死去的时候,他成为美国最杰出的建筑家,他的草原风格也成为美国乡土风格,正如他妈妈怀胎时的梦中所见。
我面前的这座房子,正是他草原风格的代表作。我年少时的心宽阔而坦荡,一定要站在草原的风里,才能不枉度年华,命中注定地我要来到这里。
接下来的周末,我要去换汽车牌照。我从俄亥俄州来,那里是人类“飞行的诞生地”,再回来,我就开在“林肯的土地”上了。很快,我就看见了那座最著名的林肯雕像:林肯安静地站在那里,忧郁的双眼凹陷着,温柔深情地望着这块以他命名的土地。清晨的空气潮湿新鲜,几只鸽子飞来飞去,有时,在他的身上停留小歇。
这个6英尺4英寸的长手长脚的巨人,是一对文盲农民的儿子,出生在又小又黑的小木棚里。在贫穷寒冷的冬天里,向往肥沃的土地和暖和的太阳,不断迁移,飘来荡去,从丘陵地带来到了草原。林肯划了一条船,顺流而下,定居在一个小农庄上,成了在伊利诺斯河和密西西比河上运货的水手。
23岁时,他相信他赖以生存的河水能够给沿岸蜿蜒的户落和百姓带来富饶和丰盛,于是,他为改善河流的交通奔走呼告,自学成才,当起了律师。
接着,他又被选为伊州的立法委员,开始了他30年反对黑奴制的漫长顽强的斗争。他和比他矮30厘米,却声名鼎赫的道格拉斯走过一条条铁路,一个个村庄,在一个明媚清凉的十月,他们到了一个叫皮奥利亚的地方。两人走进了一个集会大厅,里面挤满了当地的人。道格拉斯红光满面,西服革履,矮胖墩实,浓密的头发像狮子的毛鬃,他跳到台上。林肯像电线杆子,皮革黄的脸上泛着幽暗的火光,皱巴巴的衬衫随时会掉下来,他坐在一个板凳上,用他带着肯塔基口音的高音缓慢而又节奏地开始了和道格拉斯的辩论。他的眼睛里闪着来自星空的光芒,从他心里流出的话在空气里凝结,又缓缓流进了听众的心里,他们望着他,如同望着一位远古的先知,听他宣告来自神明的启示:每个人生来平等,享有同样的权利。
这位草原上的律师成为美国第16届总统,也是最伟大的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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