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pril 3, 2008

那些老宅子,那些人家

由于要写一篇关于砖雕的文章,我在那样一个上午走访了这座古城的几座老宅子。初秋的天气,空气薄薄的透明,像蝉的翼,让人微微的醉。

年份不同的老宅都静谧着,似乎毫无声响,大门却是敞开的,一切不设防的样子。但是那样的老宅就是有那样的震慑力,让你望而却步,只有壮起胆往前走。绕着老宅狭长的备弄往里走,慢慢地你会发现,这里早已不是以前花团锦簇、父父子子的一大家子,而是散落成了很多的寻常人家。来来往往的人明明看见了你,却并不搭理你,你似乎放松了很多,于是继续往前走。

印象很深的是东花桥巷的汪宅。里面一间有通往楼上的楼梯,木板却已经腐烂,于是楼梯不再具有功能上的意义,只是表示曾经的存在。墙壁上长着潮湿的斑点,地上堆放着杂物,朝南那边还东倒西歪着,甚至是破了一个洞,透出开在院子里的迎春花(说也奇怪,明明是秋天了,却开着迎春花。这个季节有些错乱,女人不知道怎么穿衣服,花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墙壁上的窗楞裸露着沧桑的骨架,努力与墙壁表示出经历过岁月的疏离感。就是这样的墙壁下,却是赫然摆着一个崭新的灶台,阳光在上面刺眼。

在这个老宅走了很多趟之后,终于发现了掩在背面的砖雕门楼,是在苏城很有名气的状元游街砖雕门楼。上面是五个不同的福,中间是状元游街图。两个老伯从老宅里出来,一左一右地和我们讲解这个门楼的故事,神采飞扬的样子。一个在烧饭的阿姨将头探出来说,电视台都来拍过很多次了,看来的确是个宝贝,文革的辰光将它裱糊起来真是对的。香味从厨房蔓延到整个院子,一个年轻人从老宅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汽车钥匙,喊,姆妈,我走哉。

大石头巷的吴宅那个在修整树木的中老年男人似乎不那么友善,问你们是不是要买这个老宅子,一千万就卖给你们。我们说这房子是你们祖传的吗?你们祖上真是发达啊。他说要是祖上的就好了,早就卖了这房子住别墅了。才两句话就前后矛盾。在树影里,老宅的光线明显有些暗,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老式的双层竹编碗橱歪在墙角,那些翻天覆地的日子在这里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交谈的结果使他明白了我们的来意和诚意,客气了很多,告诉我们里面是有个四时读书乐的门楼,要沿着备弄往里走,但是不一定能看得见,都是被不同的人家租住了去,不一定有人。

那个门楼我们后来是没能看见,倒是看见了老宅里的许多新人家。一个苏北的阿姨叉着腰站在天井里的老井旁,抱怨说自己在附近的一家饭店里打工,工资不高,这么破的房子还要收150元一个月,说着用手指着用报纸裱糊的矮矮平房的顶。仔细看,这一溜的房子已经不属于老宅子了,应该是后来砌起来的车库,现在却变成了生财的来源。有清脆的铃声从大宅的备弄里响起,一个打工模样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冲出来,腾云驾雾般的表情,享受得很。这个苏北阿姨居住的斗室旁边有一间大房子,里面传出很多男人的笑声,是劳动之后轻松和快乐,坦坦荡荡,踏踏实实,对得起生活的感觉,他们先期回“家”已经烧好了饭,也许就等他了。

在曹胡徐巷35号的郑举人宅真是产生了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那个天井里,一个女人在给一个小孩洗澡。女人介于年轻和不年轻之间,肤色显出一些乡土气,眼神有些腼腆而退缩,表情却是安定而祥和的,不急于抗争或者改变,是在日子里泡过的女人。旁边一高一矮两个小女孩,她们在自己的世界里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最忘不了的是那个在洗澡的小男孩的笑。也许他的身份将要被定义成民工子弟,却在那一个接近中午的时候,光着屁股,徜徉在老宅的阳光和水里,快乐地在澡盆里划泼着水,又快乐地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在如此的反复中,将咯咯咯的笑声荡漾进水波和远处的天空。那样的神情是任何一个人在家里才会有的安全感,那是一种对家的绝对信赖,与生俱来。的确,这里对于他来说,就是生他养他的家啊,管他以前的主人是什么举人不举人。那个砖雕门楼上挂满了孩子们的衣服。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像一面面旗帜。

宅子老了,日子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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