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April 5, 2008

和桥有关的故事

(一)夜半钟声到客船

小时候,跟着祖父母住在苏州的老家。

老房子在义慈巷里,巷子铺的是磨滑了的青麻石条板,下面是水道,岁月如轮来回的碾压,路面坑坑洼洼,车子从上面经过时,发出“咯笃、咯笃”的响声。巷口植着梧桐树,秋风起时,黄叶越过围墙落在我家的庭院,空气薄的透明,像蝉的翼。一扇乌黑的木门,铜环的麒麟锁长年不用,早就锈迹斑驳了,阳光下,老宅静谧的毫无声响,大门却是敞开的,一副不设防的样子。

进了门,院子的角落有一口井,井台边长了绿茸茸的苔藓。这是个老宅子,还在吃井水,先把水吊上来倒进屋檐下的水缸里,加些明矾,让水中杂质沉淀, 缸沿上挂着一排葫芦舀子。有时夏天吃西瓜,先吊些水上来把瓜洗干净,再用网袋把瓜吊到井里去,隔一两个小时把瓜提上来,这种瓜好似今日放在冰箱里冷藏一会儿再吃一样,冰凉冰凉的。用一个编得很细的竹篮子盛米,先找一番米虫子,然后,再用井水冲,菜篮子接着流出来的水,米和菜就都洗就好了。我有时小手搞脏了或者是写毛笔字搞黑了桌子,就打些井水上来洗一洗。我吊水时,一桶水吊不动就吊半桶,半桶水吊不动,把吊水的绳子靠在井圈边拉。天长日久,就拉出了一道道深深的“沟”。

堂屋里有炉子,墙上挂着几个大竹匾子,是晒毛豆干和笋干用的。八仙桌的中央罩着一个竹笊篱,里面是头一顿吃剩的菜。旁边还有一个草窝,如果菜饭做好了,怕凉了,就把锅放在草窝里保暖。一个红木的碗柜,里面有阿嗲吃的黄酒,盛在一个蓝花坛子里。阿公是个历史反革命分子,坐了很多年的牢,才平反,总是默默地喝着闷酒,我为他剥毛豆,夹青辣椒。

后院有一座孤零零的二层小楼,和堂屋之间有过廊连接。小楼墙上白色的粉壁已处处剥落,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砖,园子里还有个依稀可辨的荷花池旁。楼梯是陡窄木楼梯,要小心翼翼扶着楼梯的扶手,在吱嘎吱嘎声中拾级而上,不敢太过用力。楼上共两只房间。西面大的一间是卧房,摆设非常简单,一张旧式方桌,两张靠背椅,一张苏式雕花双人床,还有一只雕花榉木大衣柜。墙上有一块桃花坞木刻版子, 上面刻着唐寅的《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还有一个挂钟,每过一小时, 就丁丁咚咚的敲,钟摆左摇右晃。东面一间小一些,推开镂花的木窗,正对着一堵高过窗台的女儿墙,一株野蔓春色如许地蜿蜒盘桓而上。几棵杨柳,数级石阶,水埠苔痕斑驳,拴船的石牛鼻孔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女人们蹲在河边抡着棒坠洗衣。一只乌篷船上有六只鸬鹚,有的仰着细长的脖子,有的把头放进翅膀里,一个赤脚的女孩子头上插了一朵茉莉花,粉墙黛瓦间,河流缓缓而过。

一个慵懒的下午,一个穿着毛蓝大褂的女人挑着两盒西山枇杷进了屋,对着阿婆喊:“恩娘啊!”我正在读《红楼梦》,第一回便写道:“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我突然想学英莲,趁着她们讲话的时候,一脚溜进了十里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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