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22, 2007

芝加哥的故事―――序言

那是很多年以前了,南京的一个夏天。法国梧桐宽大的叶子覆盖着城市整齐的街道,月光下的古城墙充满了前朝的威严和忧伤。玄武湖碧绿的湖面上朵朵粉红色的荷花盛开,湖岸上一排排婆娑飘舞的垂柳,两块童子拜观音的太湖石后是东晋著名文人郭璞的衣冠冢;游廊边有一座喇嘛庙,庙旁有七层名为"诺那"的宝塔,虎踞龙盘的钟山横卧在夕阳下的蓝天里,山顶有紫金色云霞缭绕。我和文走在雨花石铺成的曲折小路上,她激动的声音像夏日的热浪蒸腾:“我要去芝加哥了,波翰姆的芝加哥,沙里文的芝加哥,赖特的芝加哥! ”文是我的朋友,她比我高两级,是学建筑的,去芝加哥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哪里有她崇拜的大师。她的热忱感动了我,那个夜晚,我们是美丽热情的南方少女,怀有一个梦想:到芝加哥去。

后来,我也来到了美国,在Ohio的一所大学里读计算机。第一个暑假,刚刚拿到驾照,就跌跌撞撞地开到了芝加哥。一到湖滨大道,我就惊艳于这个城市。芝加哥河上,一座座棕红色的铁桥雄壮地跨越两岸,当船靠近时,桥就会从中间分开,立起,船过之后,又迅速地复原;港湾边,摩天高楼林立,街道就像是田野,长满了风格各异的建筑物,一座比一座更高,阳光反射在直耸云天的玻璃墙面上。密执根湖如同一匹蓝色的绸缎,光滑的不着一丝纹路,伸向天边,几只白色的海鸟在空中盘旋。码头里桅杆林立,一艘名为“尤利西斯‘的巨大的游艇停泊在水坞里,红白相间的转轮旋在空中。市中心,忙碌的人们急匆匆地赶路,街头咖啡馆里的窗户上堆满了鲜花,流浪艺人吹着凄凉的蓝调。林肯公园里美丽的雕像和大花园里壮丽的喷泉,老城里五彩缤纷的维多利亚式的小楼。我在第一间麦当劳的原址吃了薯条和汉堡,看了墙上贴满的猫王,梦露的照片和屋中心的一辆老式的汽车。高速公路上是水泄不通的车流,大货车一辆接一辆地擦身而过;而铁轨,就架在人们的头上,发出轰隆的噪响 。这个城市以它特有的美丽和粗狂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望着那一大排临湖的高楼,心想:这里要有我的一张桌子和一间房屋。

在开回Ohio的路上,我想着芝加哥诗人卡尔·桑德堡的《芝加哥》:

“我这样回答后.转过身,对那些嘲笑我的城
市的人,我回敬以嘲笑,我说:
来呀,给我看别的城市,也这样昂起头,骄
傲地歌唱,也这样活泼、粗犷、强壮、机灵。
他把工作堆起来时,抛出带磁性的咒骂,在
那些矮小展弱的城市中,他是个高大拳击手。
凶狠如一只狗,舌头伸出准备进攻,机械有
如跟莽原搏斗的野蛮人;
光着头,
挥着锹,
毁灭,
计划,
建造,破坏,再建造,
在浓烟下,满嘴的灰,露出白牙齿大笑,
在命运可怕的重负下,像个青年人一样大笑,
大笑,像个从未输过一场的鲁莽斗士,
自夸,大笑,他腕下脉搏在跳,肋骨下人民
的心在跳,大笑!
笑出年青人的暴躁、魁伟、喧闹的笑、赤着
上身,汗流浃背,他骄傲,因为他是猪屠
夫,工具匠,小麦存储者,铁路运输家,
全国货物的转运人。 ”

研究生毕业了,我却面临着两个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选择。一个是芝加哥,另一个是密执根的安娜堡。

我喜欢安娜堡,这个被称为树镇的大学城,充满了年轻自由的朝气和波西米亚式的艺术情调。大学生们穿着有洞的牛仔裤,带着长长的围巾,背着大书包。到处是书店,花房,艺廊和酒吧,被时间 熏黑了的石头墙面上,长满了青藤,红色的小楼坐落着茂密的树林中。我在主街上一家店一家店地逛过,然后,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中餐馆吃了午饭,悲哀地和安娜堡说了再见,开着装着我所有家当的新本田车,到了芝加哥。

一晃十年了。我和每一个芝加哥人一样,每天早上和晚上在拥挤不堪的高速公路上,不耐烦地往前蹭;在密执根大道上的商店橱窗里看新潮的服装和鞋包;春天,在戴利广场的农民市场上买新鲜的水果和花;秋天,去植物园里欣赏缤纷的落叶;夏天,在湖畔散步,听街头音乐会;十二月的一个夜晚,去蓝调 俱乐部消磨芝加哥寒冷而漫长的冬天。我也会挤在芝加哥食品节的人群里,买一块芝加哥式的厚皮皮扎饼,在汽车展览节上和厂家代表研讨着最新款式,读芝加哥论坛报,关心着正在进行的竞选,周末,去中国城,越南城,意大利城试一家新开张的餐馆。。。我渐渐地熟悉了这个城市的街道,历史和典故,有了临湖的办公室和自己的房子。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在这个城市居住的年头已超过了任何一个我曾居住过的城市,包括我的故乡。我发现,我在这个城市里度过了我生命中最好的和最艰难的时光。我发现,我已经把它当作了我异国的家园。

我突然地感觉到:我应该为这个城市写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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