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rch 3, 2007

波士顿的一个早晨(II)


那是一个六月的黄昏,阳光散发着夏日海洋的气息,海鸟从远方飞来。我第一次来到了这个城市,对将要发生的事毫无预料。

我站在城心绿地(Boston Common)前,这是一个美丽的花园,芳草茵茵,树木成行,白玉石的雕塑和喷泉镶嵌在其中。对面灯塔山上州政厅金色的巨顶和夕阳相映成辉,给草坪渡上了一层温柔的光影,几只松鼠蹦跳着。晚风从海那边吹来,唤回来了已遗失的岁月。这里最早是一片牧场,草地上牛羊成群;后来,又在此建起了监狱和绞架,那些现在花枝婆娑的树上曾吊死过许多被清教徒不容的‘贵格’教徒和印第安人。霍桑在《红字》里是这般描写的: “那座木造监狱就已经因风吹日晒雨淋和岁月的流逝而为它那狰狞和阴森的门面增加了几分晦暗凄楚的景象,使它那橡木大门上沉重的铁活的斑斑锈痕显得比新大陆的任何陈迹都益发古老。象一切与罪恶二字息息相关的事物一样,这座监狱似乎从来不曾经历过自己的青春韶华。从这座丑陋的大房子门前,一直到轧着车辙的街道,有一片草地,上面过于繁茂地簇生着牛蒡、茨藜、毒莠等等这类不堪入目的杂草,这些杂草显然在这块土地上找到了共通的东西,因为正是在这块土地上早早便诞生了文明社会的那栋黑花——监狱。然而,在大门的一侧,几乎就在门限处,有一丛野玫瑰挺然而立,在这六月的时分,盛开着精致的宝石般的花朵,这会使人想象,它们是在向步入牢门的囚犯或跨出阴暗的刑徒奉献着自己的芬芳和妩媚,借以表示在大自然的深深的心扉中,对他们仍存着一丝怜悯和仁慈 ”。而海丝特就是在这里踏着玫瑰走上了刑台,怀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儿,向波士顿的男女老少展示她胸前的红字。

这个城市有一条著名的自由之路,沿着它,可以从三百多年前的波士顿走到今天。公园街(Park Street)教堂尖尖的塔楼倒印在树丛里,一群群黑色的鸟从浓密的树枝上不停地飞出来,划破了蓝天,悠长的钟声在天空里荡漾。这座教堂被称为“基督教建筑的经典之作”,格里森(William Lloyd Garrison)就是在这里第一次提出了反对黑奴制度。它的美丽的红砖墙上是一个个椭圆形白色的窗户,门前的广场上堆满了鲜花,沿街有几个买报纸杂志的小摊。与之相邻的是个古旧的墓地,青翠的草地上盛开着簇簇白花,一个黑衣紫帽的女人垂头站在那里,一行行矮小,朴素,被时间斑驳黯淡了的墓碑下埋葬了一个个消失的魂灵和殖民地时期的历史,这里有独立宣言签署人韩柯克(John Hancock),亚当斯(Samuel Adams)的遗骨。1773年,英国政府给予东印度公司到北美殖民地销售积压茶叶的专利权。11月,东印度公司装载342箱茶叶的船只开进波士顿港,反英市民在韩柯克和亚当斯的茶叶党的领导下,化装成印第安人闯入船舶,将三只条船上的茶叶全部倒入大海。英政府颁布系列法令,封锁波士顿港口,取消马萨诸塞州的自治,在殖民地自由驻军。从此,持续八年的美国独立战争开始了。

经过了皇家教堂,拉丁学校,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塑像就在原来的老市政厅的庭院里,边上就是他的出生地和受洗礼的教堂。这位几乎没有上过学的蜡烛制造商的穷儿子早先就在这里叫卖民歌唱本,17岁时偷偷地登船到达了费城,买了个面包卷当早饭,在费城的街巷上走着,举目无亲,无家可归。后来却精通了六国语言,出使欧洲;起草签署了独立宣言和美国宪法;制服了闪电,发明了避雷针。街口,一个打扮成富兰克林的老人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出神慈爱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好像在享受人间晚晴,夕阳无限的快乐。再过去是老街角书店,当年,霍桑,埃默生,梭罗和朗费罗的书都是在这里出版发行的。新英格兰的作家诗人们就在这里欢迎闻名遐迩狄更斯,门前的红砖地上曾经回荡着载着穿燕尾服,拄拐杖,带礼帽的英国大作家的马车轮子的踢踏声。老州议会厅阳台上是1776年,7月18日首次宣读“独立宣言”的地方,街口广场上用碎石圈出了当年波士顿惨案的发生地,正是在这里,英国殖民地军队和波士顿市民发生了血战。

被称为“自由的摇篮”的芬威走廊(Faneuil Hall,)原由商人彼得·法尼尔兴建,作为市场之用。独立战争爆发前,波士顿人经常在此集会,讨论独立与自由的问题。现在,它和昆西市场(Quincy Market)连在一起,是市民日常逛街和购物的地方。广场上的红砖道,铁铸的立式大钟,百年老店里的扬基食物,一杯咖啡在手,几片花瓣飘来,一个慵懒的夏夜就又消失在一连串的岁月里。

保罗。里维尔(Paul Revere)的老房子是市区仅存的17世纪住宅。曾是当时最摩登宽敞的民房,现在,却笨拙落寞地站在那里。暗棕色的两层木板小楼,陡峭的屋顶,几个窄窄的窗户,厅正中是一个巨大的壁炉,碎砖铺就的花园里有一口铁铸的锺铃。房子的主人里维尔是个铁匠,法国移民的后裔,在这所房子里养大了16个孩子。1775年4月18日的深夜,他离开了这间小木屋,骑着马去郊区的莱星屯,把英殖民军逼近的消息传给了爱国军。同一时刻,有人爬到街对面的老北教堂的塔楼上边,顺着木楼梯,蹑手蹑脚地走到上面的钟塔里,惊飞了栖息在暗色椽木上的鸽子。他点燃了一盏灯,又点燃了一盏灯,那是传给在莱星屯爱国军的信号。朗费罗的著名长诗《里维尔骑马来》是这样写的:“如果今夜英国人 /从城里由海上或陆路向我们进攻 /就在北教堂楼顶的钟塔拱门上 /挂起灯笼作为信号灯──/如果由陆路来,挂一盏 /如果由海上来,挂两盏 ”。

晚霞笼罩着彭家山(Bunker Hill),白玉石的方尖碑静默地站在蓝天下。1775年6月17日,爱国者着这里失去了独立战争的第一场战役。一群群野猫聚集在附近的街头巷角,似乎在当年的铁马金戈的战场上寻觅着亡灵冤魂。湿漉漉的碎石小巷通向港口,两旁的建筑已被时间熏黑,金属的门牌路标锈迹斑斑,空气里充满了海水的腥咸。那艘曾经辉煌灿烂,百战百胜的美国宪章号,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帝王霸气,静静地停泊在码头边。夕阳渐渐地失去了最后的光亮,日落总是令人不安和伤感,有时,它使大地灿烂华丽;有时,却又使大地一贫如洗。此刻,远方的城市和海洋在它绝望的余辉下渐渐生锈,消失。

那个美好的六月晚上,我和每一个旅人一样,兴奋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的街道和历史里穿行。岁月和流水汇成了长河,风迎面扑来。我们沿河走着,也随河流一去不复返,时间变成岸边的沙跞,经过我们的脚下而失落,街上的一张张脸,一个个建筑物筑在晚风和芬芳的空气里象水一样流过。那时候,我和夏天一样热情奔放,也和夏天一样热爱着这个城市和海洋。

No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