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anuary 11, 2009

不正派的纪德

安德烈·纪德(1869-1951),是法国20世纪最活跃、最独特、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于194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去世已经半个世纪。为纪念“为我们活过一生(萨特语)的这位伟大作家,人民文学出版社和花城出版社联手出版《纪德文集》,囊括了堪称法国现代文学丰碑的最重要作品:《人间食粮》(又译《大地食粮》)、《背德者》、《伪币犯》、《如果种子不死》等。

  纪德是个少有的最不容易捉摸的作家,他的一生和他的作品所构成的世界,就是一座现代的迷宫。纪德认为,多样性是人类的一种深厚的天性,没有了上帝,人就有无限可能的存在方式。他在生活和创作上与众最大的不同,就是拒绝任何准则,决不压抑任何欲念,决不选定一个方向,要全方位地思索探求,全方位地体验人生,同时朝许多方向发展,同时酝酿迥然不同的作品。这样,他就不断地变换方向,不断地急转弯,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甚至做出惊世骇俗之举。他塑造的各种人物:追求生活之梦的乌连、《帕吕德》中那个时时在调侃的主人公、《浪子回家》中的浪子……以及每个生活阶段的纪德,哪一个都是纪德的一种生活尝试、一个心灵的影子、一种欲望的演示,是纪德的一部分,又不能代表纪德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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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年代就知道纪德了,不怕害羞地说,却很少读过他的文字。偶尔在报刊杂志上见到,也都是恍然而过,没有像对西蒙、杜拉、萨特或杜尚那样的钟情。法国的作家是我的最爱,他们的自由思想和对生命的忠贞让我感激,他们的美学趣味与我的吻合。当年读萨特的《理智之年》,读波伏娃的《第二性:女人》,读杜拉的《情人》和西蒙的《佛兰德公路》,该有怎样的愉悦!那种愉悦是灵魂与肉体双重的。在我迷恋的众多法国作家里,纪德一直是隐藏的一个影子,不时露出的帽子总是叫我摸不到五筋头。

  在书店看见纪德自传《如果种子不死》,没有忧郁就买下了。我说过,纪德不是我的最爱。我的最爱都不是所谓正派作家。而纪德,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个正派作家。我对纪德一点没研究,不知他正派的印象我是从哪里得来的。杜拉不正派,很是年轻就把贞操交给了中国北方的一个青年,她到死生活方式都是另类的。不只对于常人另类,就是对于艺术家也是另类的。萨特也是另类,单单与波伏娃的两性关系方式就已经背叛了全世界,更别说拒绝伟大的诺贝尔文学奖了。他在固定的酒吧写作,用文学的方式表达深邃的存在。杜尚,这个不能用画家来命名的画家,第一个给予了艺术家这个词语具体的内涵。20年不摸画笔,迷恋国际象棋,为了下几盘棋居然从巴黎去到巴西。他后来的“艺术制作”《给予:1.瀑布煤 2.燃烧的气体》亮出了人类的极端的不正派。

纪德就真的正派吗?

  如果种子不死。这个成立又不成立的假设,让我相信又怀疑。可以见得,纪德是一个渴望永恒的人,渴望永恒从来都不是一个正派人的作风和品德。你看那些农夫,斗字不识,上到四五十,就开始为自己打点棺材,为柏木的还是松木的费心。他们只有眼前,拥有眼前也就满足了。如果种子不死,生命就将永远传承。凡是生的东西都会死,种子也不例外。纪德居然为一个假命题侥幸,他正派吗?

  青春期以前的纪德是正派的。虽然没有正经地上学,总是辍学、转学、停学,体弱多病,敏感多滤,但大体是很乖的,就是个别的春梦也是在母亲的卵翼下做的。纪德善良而泛神,当一只小金丝雀在沃吉拉尔街落在他的肩头乞求庇护时,他的眼眶竟涌出热泪。他认定这是一种爱的暗示。他收留了两只柔弱的小金丝雀,尽可能多地给予她们爱。如果硬要说纪德有什么不正派的种子,那便是对表姐爱玛妞的暗恋。这个暗恋成了他一生爱情的主旋律。这桩违背伦理和生育科学的爱情,初显出纪德不正派的冰山的一角。

  纪德的不正派是突然冒出来的,就像他突然写出的那本叫《食粮》的书。一个青年,摆脱母爱,随同另一个青年去阿尔及利亚旅行,带着咳嗽和高烧。从马赛渡海去突尼斯,再过扎关山去阿尔及利亚。在我的印象中,阿尔及利亚一直是现代法国作家的镀金王国。加缪的天分里也少不了阿尔及利亚因子。对于法国作家,阿尔及利亚就是素材与灵感。在比斯克拉,纪德终于失足,而且还带着病痛,而且是与朋友保罗踩的同一个陷阱。纪德《背德者》里多次描写过他在比斯克拉那个被阳台包围的套间。就是在这个套间里,纪德与保罗分享了16岁的乌拉族姑娘梅莉姆。这个情节让我惊讶。更让我惊讶的是纪德的心安理得。“这一夜之后,我感到平静,非常怡然。梅莉姆仅仅一次给我带来的良好效果,就超出大夫所开的所有诱导剂。”

  纪德后来又逛过窑子,也像是为朋友唆使。我看过他回忆那段时光的文字,三言两语,很是简略。纪德和他欧洲的很多大师哥们儿还真是“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的得道者,他们不委屈自己的欲望,他们不正派,但他们不当回事,大有“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气质。

最能代表纪德不正派的不在男女关系,而是在男男关系。他也同性恋,像他的朋友王尔德一样。同性恋,虽不以为荣,但也不以为耻。纪德如此描述过他的同性恋:“快乐,我偶尔得手一次,那都是偷偷进行的。然而一天晚上,在船上与科姆湖的一个年轻船员,却是妙不可言。”纪德一度还想把阿拉伯青年阿特曼带回巴黎。

不知道你如何看待纪德,看待纪德的不正派。我是能够理解的。人的行为,只要动机不是恶,不是阴谋,我以为都属于正常。再说纪德的不正派都是“两厢情愿”的。“人们总是很难理解别人的爱情和别人做爱的方式,甚至包括动物的做爱方式(我似乎应该把这个‘甚至’留给人类)……我理解面对面、互相的、不带强暴的快乐,像惠特曼一样……”从纪德的这些话,我们可以见出纪德的不正派是严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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