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April 4, 2009

这些文字好

翌日。从拉萨去泽当,转去加查。拉萨到泽当沿途风光,个人觉得是全西藏最好的。贞静的拉萨河突变辽阔,浩荡且不失柔媚。近处密树成林。树叶大半已泛黄,却不显老态。于大片铺开的温暖色中,又跳跃着绿,新绿和老绿交集,颜色层层叠叠,是画笔画不出的美妙和谐。那业已由金泛红的部分,让我想起北京的香山,但这一闪而过的树群,却比香山漫山红叶的肆狂昭彰,简约而值得回味。

沿途江水浩荡,有时出现两片寥落河洲,上有蒹葭苍苍,有时只是一块小小河洲,周边是茫茫白水,让我想起枯山水的妙处;也有水色青碧,细沙宛宛。有一群暖暖的树守护一条细流,不知其来处,不知其归处。只爱这情意深长,一时唏嘘,似归江南。

河对岸的山初看荒芜,它的不变却与这水的多变交相辉映。而那山亦不是寡然的,它自有如黛的青蓝色,上有白云写意渲染。而那山形灵峻,各有意相。我看见猴子,熊,大象。有几处我观之默然,因为在光影的作用下,我看见了最美妙的水墨画。留白与着墨如此的恰到好处,以至于,我觉得以前所看过的山水画,不过是对它意境的重复和模仿,人造的气韵,无论怎样强大都不能和自然造化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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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生死毫厘。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付诸天命。

当我看到一辆翻毁的吉普车时,我很后悔没有写好遗嘱再出来。我们都希望自己寿命久长,但也许死亡已经迫在眉睫。

对于生死的言及,并不意味着轻率,畏惧,或者毫不畏惧的坦荡,而是一种必须的心理预期和担当。

我不后悔这样的经历,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要有的经历,心里有这样的笃定。我只是不知道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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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变得更明确,知道取舍。

犹记得清寒的凌晨,杳无人迹的广场上,打一辆的士,那车灯冲破浓雾朝我刺过来,我被暴露在一束突如其来的光束里。我一动不动像被钉在那里,仿佛听见周围光和风发出裂帛的声音。不知为何,我想起江南乡下常见的青虾,不知道为什么它们被光照到就完全呆傻,一动不动地任人摆布。

“突如其来的人世,我们都是闯入者。”脑子里忽然闪现这句不着边际的话,仿佛这不是我生活的世界,我不知从哪个空间,一脚误踏而来。那一刻我痛觉人身的渺小及卑微,人和青虾有什么分别——心惊胆战的,心底,我们一样惧怕这峥嵘的世间。

那段时间,游走在很多地方,去荒凉的地方看盛大的雪山,去热闹的地方进幽静的寺庙,和喇嘛交谈,一起坐在大殿的门口,喝酥油茶。像一个长久以来就在的守门人一样,观察着那些蜂拥而至又遽然散却的人群。

我见他们像蝴蝶,闻香而来,又振翅离去。已不再对他们有鄙薄,因我没有资格,我自己也是过客。每一个人在这世间穿行而过,或急或缓,或轻或重,都有各自的前因。

每个地方,对人的意义都不一样,各自所拥有的缘分也不一样。这里,对某些人来说是魂灵的栖息,注定的抵达,而对某些人来说只是惊鸿一瞥后的津津乐道,还有一些人,他们连蝴蝶沾枝般轻歇亦不可,刚下飞机就得赶紧回去。他们的身体连停留在这里亦不可。

在那里一切都缓慢下来。思维,生活的节奏。没有干扰,人逐渐回到一种清冽的寂寞里去,对着莽然江山,对着无垠天空,与自己对话。当人停止忙碌,挥别喧嚣,告别偏见,和另一个自己会合,看似孤单的走向,思维会得以舒展,越来越明晰,内心也会因翻松而重现生机。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天地与人,为人和为文,都是在荒凉上繁衍起来的茂盛。如果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最终又将回到虚无,那我还执著什么呢?

习惯了一个人坐在广场上,看光一点一点渐灭,暮色浮动,向我聚拢。那天晚上我对着布达拉宫发呆,我没料到烟花会突然在头顶盛开,一朵一朵兜头砸下来。我沉醉于无心的邂逅,幸福地发怔,眼都不眨,连流泪都觉得是浪费。

人必要相残才可显出价值吗?上天赐人的灵慧一定要这么频繁的贱用?人就这样轻薄无目的,必要互相倾轧着才有动力走完短促一生?

我读乐府,读到人间的哀苦太甚,人与人情意纠结,恩怨难情,磕磕绊绊就耗去一生。读到眼中见血,绕室彷徨。终要选一句春光摇曳的来做书名。

“陌上花开”比“陌上花开缓缓归”要无情深广。缓缓归,拖着人情的尾巴,走得彷徨,走得不安。心里有牵挂,终不能归到太上无情。“陌上花开”这四个字,也可用以观照我一年以来内心的变化。

这样的欢喜,宛如明媚阳光,润泽了我的眼睛。
我打电话给朋友,告诉他,我遇到的事,我做的事,他啧啧地说,羡慕啊,羡慕啊!好好享受吧。

我一点也不否认我打电话给他的意图,就是虚荣,就是为了显摆,就是让这个做牛做马的家伙口水嗒嗒地羡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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