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白先勇的话来说,张炎就是南宋的最后的贵族。他是南宋名将循王张俊的六世孙,祖籍天水,其曾祖张镃、祖父张含、父亲张枢都是精晓音律的词家。年轻时过着“翩翩然飘阿锡之衣,乘纤纤之马”的日子,南宋为元所灭后,他飘泊江湖,流落于苏杭及金陵一带,靠卖卜为生,抑郁而亡。绚丽了数百年的宋词,到他那里,成了空谷回音的绝唱,然后悄然凋落,嘎然停止。一般选宋词的书,选到最后,就得选张炎,讲到最后,也得讲张炎。
说起张炎,应该是个悲字:家破国亡,花前为醉,浮生如梦。可是,我却读出了金庸的笑傲江湖的味道:
黄昏片月。似碎阴满地,还更清清绝。枝北枝南,疑有疑无,几度背灯难折。依稀倩女离魂处,缓步出、前村时节。看夜深、竹外横斜,应妒过云明灭。窥镜蛾眉淡抹,为容不在貌,独抱孤洁。莫是花光,描取春痕,不怕丽谯吹彻。还惊海上燃犀去,照水底、珊瑚如活。做弄得、酒醒天寒,空对一庭香雪。
张炎的词是画。他死后的400年,又一个朝代亡了,一个叫做八大山人的孤僧似乎是他的再世。他的词,他的画,竟然如俞伯牙和钟子期的高山流水:
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怳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张炎用典用得极妙: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
这句读来平白晓畅,却字字有典:当年燕子来自刘禹锡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韦曲是唐代韦氏世居,斜川从陶渊明的《游斜川》而来,都是旧日的风华之地,今天却苔藓遍地,荒草萋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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