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November 28, 2010

华夏快递 : 风中的枫:瞎侃水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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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但我少年时代最喜爱的小说却是《水浒》。水浒讲述朝廷、民间和江湖(或曰黑社会)三种势力之间的矛盾与对抗,其中代表江湖势力的梁山集团,在其全盛期,战斗力非常旺盛。官军多次进剿,好汉们仗着水泊的地形之利,每次都能反围剿成功,打死、俘获众多文臣武将。梁山好汉们号称四海皆兄弟,貌似平等,实则等级森严。梁山集团由头领和喽啰组成,头领分为36天罡72地煞,天罡中又有宋卢吴三大头领,而站在塔尖上的是老大黑三郎宋江。梁山每次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喽啰当然是不能参加的,而大小头领们依次序坐好,在无比热烈的掌声中欢迎三大头领按顺序入场,在主席台正襟危坐。军委主席宋江发言:“弟兄们,现在我们造反的形式一片大好。我们刚刚粉碎官军的第500次围剿,他们胆敢再来,我们就粉碎他们的第501次围剿……”

许多人认为梁山好汉大都是被逼无奈才投奔梁山的。其实不然,真正逼上梁山的,寥寥无几,倒是有好多被梁山逼过来的英雄,比如卢俊义、徐宁等人。不管怎样,这些好汉们(混蛋、坏蛋、穷凶极恶之徒也不少)在被招安之前,坚决与官府为敌,很少扰民,所谓盗亦有道。即使他们和民间势力发生冲突,主要也是针对地方豪强,比如祝家庄和曾头市。施耐庵笔下的北宋末年,官府极度腐败黑暗,最大的本领就是鱼肉百姓,对于地方豪强和江湖势力比较无能,主要采取招安政策;而对于北辽西夏的外辱,则胆小如鼠,以失土输币来维持繁荣昌盛、花团锦簇的东京汴梁和大名府。

水浒里最典型的反面人物是高氏父子:老子高俅,无才无德,却官居太尉(国防部长,或是大军区司令员);(干)儿子高衙内,专门仗势欺人。当代中国,到处都有高太尉,遍地高衙内。特别是这些大大小小的衙内,要么高官厚禄,闷声发财;要么横行霸道,在大学、居民区也敢飙车。相比今天的衙内们,水浒里的高衙内是小巫见大巫,实在算不得太坏,因为他既没有当官发财,也未直接伤人害命。高衙内手底下的跟班爪牙,拍马屁煽风点火,更加坏。而当代黑社会死灰复燃,势力日渐强大。不同的是,现在越来越多的黑社会投靠官府,白天是公务员,晚上做强盗,官府、黑社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朝廷每次下令打黑,总是打出一堆大小官僚。在水浒的时代,官府主要派衙役去对付百姓;而现在,官府有时不大好派做公的去直接施暴,就暗中动用黑社会,尤其是对付不肯搬迁的“刁民”。看到官府雇佣的暴徒们有恃无恐地制造一起起惊天血案,含冤百姓上告无门,护己乏术,我不禁在想,是不是需要梁山好汉复出,扫荡世间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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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梁山好汉中打过抱不平的其实并不多,他们啸聚山林,干的主要是打家劫舍的勾当。然而施耐庵十分成功地描写了几个光彩照人的英雄形象,使得读者在不知不觉中认可了好汉们全都是逼上梁山、替天行道的英雄。整本水浒,真正无辜被害,迫不得已上梁山的,仅林冲一人。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只因娘子生的美艳,惨被高俅借用法律手段整得家破人亡。可他一再忍气吞声,依旧想在体制内生存。最后实在没有退路、忍无可忍,风雪山神庙手刃仇敌。可惜林冲所杀的只是高太尉的几个鹰犬爪牙,电视剧里众泼皮阉割高衙内,那才大快人心。然后林教头亡命天涯、雪夜上梁山,成为水泊里的中坚和金牌打手。不管晁盖还是宋江,每次出征必带林冲,只因他一杆长矛让官军闻风丧胆。

另外一个妇孺皆知的英雄武松,原本良善。他满以为证据确凿,可以通过法律手段惩治西门庆,为含冤屈死的兄长报仇。但官府连为他们卖过命的武都头都不依法办事,最后逼得武都头快意恩仇,在鸳鸯楼自己执法,痛快淋漓地干掉了恶棍无赖西门庆。武松杀人后并未逃走,而是认罪伏法,被刺配到孟州,和林冲一样还想在体制内生存,不想做强盗。但由于江湖义气,武松卷入一场黑吃黑的恶斗,最后被张都监同样用法律手段栽赃陷害,不是施恩的银子,性命难保。武松从飞云浦杀到鸳鸯楼,在都监府逢人就砍,十分凶残,几乎杀光了阖府人丁,连丫鬟仆人也不放过,他对那个社会的法律和公正彻底绝望。从此一身正气的打虎英雄武都头,变成江湖上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血腥杀手,两把镔铁戒刀,砍下人头无算。

林冲、武松武艺过人,在正常法制渠道无法解决问题时,都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报仇雪恨(林冲的仇报得不彻底,只因仇家过于强大)。而被害人如果是普通百姓,他们得不到法律保护时,就只能任由歹人或官府欺凌宰割。比如被镇关西压榨的金翠莲父女,饱受牛二骚扰的街头小商贩,还有数目极其众多的被官府残酷剥削的农民。他们唯有寄希望于包青天,还有鲁达的拳头和杨志的刀。大概鲁提辖在官场混迹多年,深谙官府无能,直接就去暴打郑关西,以致出了人命官司,只好去五台山做和尚。而杨提辖本无意为民除害,只因巴结高太尉不成十分落魄,一时冲动砍翻了伸长脖子找死的牛二。但古往今来,包青天不常见,鲁达的拳头和杨志的刀更是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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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陷害林冲和武松,高太尉、张都监都花了一番功夫。特别是高太尉,如果林冲再谨慎些,他的那口宝刀几乎算是白送林教头了。最后他们终于抓住把柄,拿出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不用解释就让林冲、武松明知冤枉,也无法辩解。现在的官府拿人,根本无需栽赃陷害,随便按个罪名就可以了,因为法律的制定权、执行权、解释权统统在他们手上。他们想用什么法律条文就用什么,想治你什么罪就治什么,根本用不着考虑是否违背最基本的道义和法理,这比北宋末年“进步”多了。

林冲和武松的故事同时告诉我们,一个有法不依、徇私枉法的社会,总有一天老实巴交的良民也会变成真正的刁民暴民,对依靠官府和法律来维持公正失去任何信心。现在的朝廷和官府虽然掌握着武器和军队,但看到网络上群情激愤的场景,十分惊恐。对于呼声太高、影响太大的案件,官府也杀几只鸡平平民愤,或是千方百计和谐了事。某黑社会头目,伤天害理恶贯满盈,但他的手下到处使银子,居然保住了一条命。这下惹恼了千百万网民,纷纷要求处决该犯。于是官府立刻改变原判,就地正法枭首示众。这简直是把法律当作儿戏,想杀就杀,想不杀就不杀;想抓就抓,想不抓就不抓。

文革时革命小将批斗刘少奇。据说刘主席当场掏出宪法,要求红卫兵依法尊重其作为共和国公民的基本权利。其实刘主席绝不会像武都头那般幼稚,他整人的时候,比谁都凶狠厉害三分,什么时候想到过宪法?再说宪法又有什么“鸟用”,还敌不过某城市的治安处罚条例。现在谁还相信中国的鸟宪法?听说中学课本里选入的水浒章节可能将被删除,照这样下去,有一天《水浒》也会重新成为禁书。真到那时,只怕老百姓都会像阮氏三雄那样强悍,把大小官吏统统当作“诈害百姓的蠢虫”,先割下他们两只耳朵喂狗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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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宋徽宗后来“北狩”,在无比荒凉的五国城“坐井观天”,不时梦见东京汴梁。千年后他老人家游魂不散,恍恍惚惚夜入幽州大名府。但见灯火楼台,璀璨得星月无光;莺歌燕舞,远迈开元盛世。他还以为此地就是往日的烟花汴梁。现在的皇帝叫做主席,大概朝廷天天大摆筵宴;而丞相改称总理,倒也妥帖。

正当他在羞愧中感慨,此地的繁华远非当日可比,就见城市边缘阴暗的街头,坐着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有的在这里暂住,很快就要被撵回原籍。有的身份不明,见不得任何光亮,到哪里都躲躲闪闪。有的整日惶恐不安,把写的一点东西到处藏,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呼啸都能让他们心惊胆裂。有的天天穿着不同的马甲,在一张巨大的网上到处放点什么。有的在出生之前,就已被合法地谋杀了,走到哪里都留下鲜血淋漓的脚印。有的则是出生之后被合法地谋杀了,拎着脑袋到处喊冤叫屈。有人的房子半夜被推土机平了,他还睡在床上愉快地打鼾,四周残垣断壁随着他的鼾声摇晃。有人住不起房子,整晚坐在那里,等待天明好去挣钱买。

赵老头正看得目瞪口呆、大惑不解,就见高俅那厮坐着红旗轿车,脸上戴着两片黑乎乎的物事遮住眼睛,在几十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前呼后拥下,去球场观看中国和韩国的蹴鞠比赛。他儿子高衙内不喜气毬,开着超级宝马横冲直撞。城里的布衣们早已习以为常,纷纷灵活地躲闪;而来自乡下的大学生,转眼就被碾倒在地,爬起来就见高衙内的宝马侧面,刷着一行醒目的大字:“我爸是高俅”。又见蔡京的字倍受推崇,离休后做了中国书法协会会长。童贯正和一个来自外国的瘦高年轻人握手言欢,那人比李逵还黑三分。

他又发现曾让他头疼不已的梁山贼寇,早就全伙受招安,大都举过拳头宣誓效忠朝廷。宋江已官拜太守,连时迁也做了提辖,专门训练捕头和捕快。唯有鲁达恶习不改,还俗后仍旧好打抱不平,已经打死十几名衙内、二十几个X关西。朝廷正派军队前去镇压,同时安排社论,发动各大报刊、电台、电视台、网络一致谴责鲁达原本就是个假和尚,藐视法律、破坏和谐。而让他牵肠挂肚、魂缠梦绕了千年的那个人,正在全世界规模最大、最豪华、最先进的剧院,在一阵阵无休止的闪电中,在电春雷滚滚的掌声里,众星捧月登台演唱: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明天又是好日子
千金的光阴不能等
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
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赶上了太平咱享和谐
赶上了和谐咱享……”

2001,原稿
2010.11,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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