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12, 2010

魂断威尼斯


1911年春天,托马斯·曼与妻子凯蒂亚前往威尼斯度假。在饭店的餐厅里,他们见到一家波兰人。这家女孩子的打扮太刻板拘泥,但是儿子却漂亮俊美。男孩子穿着水手服,围着丝带,扮相令人着迷。尔后曼常在海滩上望着这位美少年,少年也一直被托他的目光所吸引。这就是《魂断威尼斯》的起始,这本书在二十世纪全球最佳同性恋小说评选中,荣登榜首。威尼斯也成了一个凄美殉情的,魂断蓝桥的地方。

曼在《魂断威尼斯》里是这样描写到达威尼斯的情景:“宫殿和奈何桥轻巧华丽,海岸边矗立着刻有狮子和圣像的柱子,仙人庙的侧翼高高耸起,绚丽动人,大门的过道和巨钟则又是一番壮观——他环顾四周,感到从陆路搭火车到威尼斯就好比从后门跨人宫殿似的,只有象他现在那样乘轮船穿过大海,才能窥见这个城市难以想象的瑰丽全貌”。

那天去威尼斯,是从罗马坐的火车,到威尼斯正是夜里。正如曼所说的从陆路搭火车到威尼斯,就好比从黯淡的后门跨进宫殿。我迷迷糊糊走出又破又旧的火车站,眼前是一汪水,天地湿漉漉的。再一看,才知道眼前就是河,河里还有船,和我的家乡苏州一样。过了桥,有一条条小巷子,又和我的家乡苏州一样。几个小旅馆,都是2,3层小楼,因为正是过年,窗户门框上都挂着灯。五更漆黑,又湿又冷。我像是回了家,见到一扇门,就往里面进。旅馆客满,要到中午才能有空房,伙计却说早餐已经开始了,我们可以先去吃饭。这是一家小小的B&B,房子不大,却布置得精致舒适。雪白的桌布,银制的壶里是滚烫的黑咖啡,牛角面包金黄松软,烤肉香肠,果酱牛奶。。。我坐在壁炉前,把自己烤得像一块蛋糕,然后,走进了鱼肚白的威尼斯的早晨。

威尼斯弥漫着一种味道,潮湿腥咸,那是河水的味道。黎明时分,这种味道更加浓郁。我太熟悉这种味道,因为我的家在苏州的一条河边,每天凌晨,这样的味道就会涌进房里。只是,我现在走在威尼斯的河边。天还是灰蒙蒙的,河里的船和木拴隐隐现现,起起伏伏,河畔的房子也是年代久远,粉墙剥离了,房基印着深深的水痕。

天渐渐地亮了,这里的街道巷子横七竖八,是一座迷宫。我一会儿从码头走进小巷,一会儿又上了一座桥。曼曾在这些桥头小胡同里悄悄地跟踪美少年,而我却恍恍惚惚地想,小菜场就快到了,今天要买糍粑夹油条。这时教堂的圆顶和钟楼出现了,而不是虎丘的塔尖。前方的房檐下突然飞出了几只灰蓝色的鸽子,我又想起了江南清明时分才有的青糯米团子,那个时节,江南的天空上总是断断续续地有鸽子飞过。

在我来到的前一天,威尼斯一定是下过一场雪。河里的很多船上都蒙着蓬蓬的一层雪,只有那弯弯翘翘的船艉从雪里伸出来。岸边的灯很美,铸花的铁柱上挑着玻璃灯罩子,有正正方方的,也有冬瓜型,里面惨黄的灯光很像幽幽的火苗,穿过一片浓雾。威尼斯大概没有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里的河道房屋街道都太密集,时时把阳光切断,而阳光,只能蜿蜒地反射在水面上,屋檐下,河岸边却都是阴影。

河里不时地驶过一条船。曼的船儿也“经过好儿条阴沉沉的、曲曲折折的河道向圣马科摇去。它在用大理石雕成而两侧刻有狮子图案的华丽的阳台下划过,从滑溜溜的墙角边绕过,又从一些凄凉的、宫殿式的屋字门前经过,店铺的大幅招牌倒映在晃动着的水波中”。---(《魂断威尼斯》)

天完全亮了以后,才知道威尼斯和苏州相差太远。苏州是黑白的,白色的粉墙,黑色的屋顶,几枝细竹,和印在青色天空里的灰色的古塔。而威尼斯,是五颜六色的,红色的屋顶,彩色的粉墙,到处鲜花盛开,金碧辉煌的教堂。只是,我的家乡苏州已经消失了,我的故乡只存在我的梦里。而威尼斯也在下沉,终究会沉没海底,成为一座海底宫殿,我只希望今生来世成为威尼斯的一个水鬼。

圣马可大教堂因埋葬了耶稣门徒圣马可而得名。圣马可是《新约•马可福音》的作者,马可又名约翰,家乡在耶路撒冷,家境富裕。有人猜测他母亲认识耶稣,最后的晚餐就是在他家进用的,五旬节前门徒祷告的地点也在他家,耶路撒冷教会曾以他家为总部,彼得出监时也先到他家去。主后67年他在埃及殉难。

828年,两位威尼斯的富商在当时总督的授意下,成功地把圣马可的干尸从亚历山大港偷将出来,运回威尼斯,在下一年开始修建圣马可大教堂,将马可的尸体存放于大祭坛下。大教堂陆陆续续地修了几百年,原为一座拜占庭式建筑,15世纪加入了哥特式的装饰,17世纪又加入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装饰,如栏杆等。它的五座圆顶据说是来自土耳其伊斯坦堡的圣索菲亚教堂,正面的华丽装饰是源自拜占庭的风格,而整座教堂的结构又呈现出希腊式的十字形设计。

曼曾“从阳光眩目的广场上一直来到暗沉沉的教堂,看到他失去的心上人正伏在祷告台祈祷。于是他拣上一个隐蔽的地方,站在拼花地面上,和一些跪着喃喃祈祷的、画着十字的信徒们混杂在一起。教堂的结构是东方式的,富丽堂皇,使他有一种眼花缭乱之感。一个神父穿着厚厚的法衣缓缓走到神坛面前,做着什么手势,念念有词地诵起经来。香雾在神坛上摇曳不定的烛光里缭绕,祭坛上浓郁的香气似乎与另一种气味微微混在一起,那就是有病的城市散发出的气味。但他从香雾和火光中,看到这个俊俏的人物在前面回过头来探寻他,终于也见到了他”。---(《魂断威尼斯》)

我在意大利时,每去一教堂必要踩着塔楼的窄梯子上到最高处,整个城市就尽收眼底。在圣马可的高塔上,威尼斯是一片红褐色的屋顶,大群大群的鸽子,飞满整个广场的上空。向海边望去,海面上呈现一片浅绿色,空气越来越稀薄清新,海滩在一些小屋和船儿的点缀下,显得色彩缤纷,尽管天空还是灰沉沉的。海浪汹涌,潮水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所有的建筑像被镶嵌在水晶或玻璃中间,恍惚迷离,颠倒破碎,这才是海市蜃楼。

广场两边的窄街上的小铺子里,兜售美丽的面具。雪白的脸,乌黑的眼睛,鲜红的唇,灿烂流光的头饰。。。曼的美少年"是那喀索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因爱恋自己在水中的影子而憔悴致死,化为水仙花)的微笑,他在反光的水面上俯着身子,美丽的面容在水中倒映出来,他张开手臂,笑得那么深沉,那么迷人,那么韵味无穷。那喀索斯稍稍撅起嘴,因为他想去吻自己水影中娇丽的嘴唇,这个企图结果落了空。他媚态横生,有几分心神不定,那副模样儿十分迷人,他自己似乎也被迷住了"。---(《魂断威尼斯》)

威尼斯本来就不是真实的人间,而是一场琉璃破碎,万劫不复的春梦,我的身体,在波光摇曳的水面荡漾,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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