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11, 2010
墓地
这城里,野史比正史精彩。与胡安齐名的人物,要数巫道女王玛 丽亚。这巫婆实际上是母女俩,玛丽亚一世和二世。她俩的身世不明, 据信有白人、黑人和印地安人的血统。吸取三种文化的神秘精髓,修 炼成一代女巫。老玛丽亚曾经为许多贵妇人修理发型,藉机掌握了各 大家族的底细。后来受人委托,整治仇敌,无不奏效。也替穷人消灾 解难,名扬远近。因传播巫道,几入监狱。继承衣钵的小玛丽亚更上 一层楼,她的顾客包括学界、政界、宗教界的头面人物,仪式极富于 戏剧性,以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传说她精于研制春药,还在法国 区的秘密集会上引导一种淫荡无比的群交游戏……
路过坟地时,几家教堂次第敲响晨钟。路面坑坑洼洼,骑车上下 颠簸,钟声跟随左右:同音重复,或者几个音符排列来组合去,复杂 一些的是圣咏的调子。独奏的话都会纯净动听的,混在一块儿互相干 涉,就成了聒噪。
这片坟地里有没有小玛丽亚的遗骸?若有,是哪一座坟茔?她的 魅力是否依旧?巫婆变作厉鬼,会在鬼节现形吗?或者在万圣节?
城里的大小墓地,无论新教的旧教的,都宣称拥有小玛丽亚的骨 殖。谁叫她葬得不明不白,闹出这等悬疑。老玛丽亚所在的圣路易一 号墓已成为新奥尔良的一处圣地,墓碑上被巫道的信徒们画了无数红 “×”。据不可靠的传说,小玛丽亚葬在圣路易二号墓,墓碑无字, 许多人前去寻寻觅觅,以为找到了,就在无字碑上画一个“×”,围 绕墓碑转三圈,跳三跳,让女巫的魔力附身。
坟地也是一大奇观。奇就奇在独特的丧葬方式:地面上垒置棺椁。 死人不埋地下,是新奥尔良的规矩。原来,这儿地势低洼,棺材若埋 进地下,没法固定,在泥浆里上下沉浮,真真死了也不得太平。若在 棺材上凿孔,乾脆让它进水,内外平衡,棺材倒是稳定了,可这样一 来里面的先人岂不泡在泥水里受罪?无奈只好把它晾在地面上。同族 的死者葬在一处,一层层垂直地往上摞。
烈日高悬的正午,我挥汗走访法国区北端的圣路易一号墓。这里 葬的多是名门望族,石棺一具压着一具,堆得比活人还高。十八世纪 的枯骨与我平起平坐,二十世纪的新鬼则高高躺在半空中。过去有个 “浪漫”的传统游览项目:月夜访鬼,如今已不再提倡──倒不是觉 得夜行坟场太毛骨悚然,而是害怕埋伏于坟墓背后的强盗:人比鬼可 怕,此话不假。
敢于月夜访鬼的胆大之徒,多半是文艺爱好者。怎讲?原来,新 奥尔良有一位女蒲松龄,安妮·莱斯,以写鬼故事出名。书迷们鬼迷 了心窍,就要去实地体验一番。女蒲松龄住在上城花园区,离家不远 处就有一片壮观的拉法叶一号公墓,想必是从那里挖得灵感。花园区 的楼房巍峨堂皇,坟场比之竟丝毫不差: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坟墓如 住宅,有院子、栅栏,墙头甚至有风雨檐,分明是一座死尸之城!有 人把它与巴黎的拉雪兹公墓相比,可拉雪兹公墓并无此等奇观:全家 老少、街坊邻居、公司上下,几乎同时从花园区的房子里一锅端到墓 地。这是怎么回事?
瘟疫的功劳也。新奥尔良人擦掉眼泪,请来爵士乐队奏几曲热闹 的吹打乐。谁说死亡一定是沉痛悲切的事?讲个好笑的故事吧:西郊 的梅特里墓地,原是跑马场。俱乐部只对克里奥贵族开放,扬基佬一 概被拒之门外。有位气愤不过的扬基阔佬,发誓要让俱乐部的克里奥 成员统统葬身于此。若干年后,这个愿望实现了:他用巨款买下跑马 场,转而改造成庞大的墓地。俱乐部的人们老死后,择近处下葬,自 然而然全部被梅特里墓园容纳。这算不错的报应。故事还没完,扬基 佬大概没有想到,他附带实现了最初的愿望──加入跑马俱乐部:自 己在百年之后,也进了梅特里墓园。这又是一个不错的报应。自掘坟 墓,报应的报应。---赋格《寻 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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